“哗啦——”
狭小的浴室中,莲蓬头将冰冷的水砸向欧德。
他单手撑着墙壁,微微弓着后背,衣服被淋得透湿黏在身上,身体随着又深又重的呼吸起伏。几秒后——
“呕!!”欧德终于压不住强烈的反呕欲,猛地扑到洗手池边不断作呕,好像想借此将所有被他吞入胃中的骨血呕出来。
“啪嗒、啪嗒。”混杂着浅淡血色的水从深褐红色的发丝坠落,砸在雪白的洗手池池面上。
欧德抬手开了水龙头,将头埋在水柱下。几个问题沉重地鞭挞在他心上:
为什么我会梦游去吃那种东西?为什么我会觉得怪物的尸体好吃?为什么我的伤消失了,身体好像充满了力量?
这是人类该有的反应吗?
他……还是人类吗?
他忽然想到基地里,俄罗斯女人说的那句“还算是个人类吧”,突然生出懊悔——当时他怎么就没跟着她去实验室进一步检查呢?
怪物的血肉味在口腔中蔓延。他的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活像刚饮了血的吸血鬼。
欧德的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一方面是因为这种跟人类天性完全背离的反应令他感到十分恶心,完全与他的道德观冲突;另一方面,他不喜欢不可控,更别提失控的是自己的身体。像他这种就算受了重伤,都要把事情方方面面全安置好才能安心睡觉的控制狂,根本忍受不了一点。
他甚至会产生一种过激的幻觉,好像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陌生的怪物正要钻出来,将他取而代之——
好吧,欧德。这就属于被害妄想、偏执狂了。欧德在心里对自己说。
他双手撑住洗脸池边缘,闭着眼,任水流裹挟自己。流水带走了头脑的温度,也带走了繁杂的情绪。
他冷静地想:不管怎么样,后面有机会一定要去趟GORCC,确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之前,决不能轻易吃任何怪东西了——谁知道那东西上有多少病毒细菌?更糟一点,万一把他也变成丑鱼头呢??
欧德在流水下一个激灵,溅起水花一响。恰好掩盖了外间破漏的窗户处,传来的玻璃被碾碎的细微响动。
夜色中,无数颗南瓜马车大小的玻璃珠逐渐漂浮向豁洞的窗口,在月光下折射着怪异的光。
那是一双双眼睛,属于深潜者大军。这些鱼头人身的怪物们循着同类血肉的气息,一路寻找到这里,知晓同类被杀而产生的憎怒令它们的鱼眼变得赤红,打头的那一个将瘦长的手掌缓缓探上破裂的窗台——
“咚咚咚。”
一阵礼貌的敲门声忽然不轻不重地响起。
聚集在前排的深潜者们猛地抬头,紧跟着下一秒,整支深潜者大军就像见到猫的鼠潮般迅速褪去,在夜色中逃窜也似地涌向南面的海湾。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一次,这回稍微加重了一些,钻入刚好调整完情绪,直起身拿浴巾擦头的欧德耳中。
“……?”谁会在这时候敲门?难道是之前晚餐没送成,侍应又来送第二次吗?
欧德疑惑又有些警惕地顿住动作:“谁?”
“住在你楼上的房客。”门外响起一道彬彬有礼的男士声音。
但欧德抬头看看天花板:楼上?
他住214,他楼上不就是……白天那个嫌浴缸不干净嫌床不软的豌豆公主?
哦,不对。现在看来应该是豌豆王子。
这个门欧德顿时就不想开了,他重新擦起头发,单手把浴袍的系带解了,脱下丢进脏衣筐里:“抱歉先生,我睡了。有什么问题您可以向老——”
“咔哒。”一声手枪上膛的声音清晰地在门外响起。
314说:“恳请您。我不希望局面变得太难看。”
“…………”欧德顿住。
凌晨三点,带枪来敲陌生人的房门,怎么看都来意不善。
欧德摸向腰间的枪,衡量了下把它当板砖用、跟子弹比速度的可能性,最终扯下一条干净浴巾,系在腰间,就这么半湿着身体,赤足走回外间。
他没做任何遮掩——被动不如主动,他打算干脆借这次机会,试一试所谓的魅力值究竟能否人类身上奏效。
如果对方心怀不轨,那么即便造成浮士德所说的“精神污染”,他也只是正当防卫,而如果对方没有杀他的意思……没有杀他的意思,为什么要半夜拿枪逼他开门?
欧德又调了一下腰间的浴巾,半露出清峻的胯骨,而后推开那些挡着门的家具,“咔哒”打开房门:“先生——”
一股冷泉与金属的凌冽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冰棱似的寒意和锋锐。
欧德有些错愕地顿住了,瞪视面前明显刚喷过香水,穿着深色经典三件套的男士。
对方胸前口袋里的巾帕一定是出门前特意调整过的,否则不可能在胸前口袋里放了一天,形状还那么挺括。侧口袋的金表链露出的长短恰到好处,领带夹没有任何一点歪斜……
真是来约的?欧德的目光落在314的脸上,第一反应是这个,第二反应才是:不对。也许有些杀手就是有这种搞杀人仪式感的怪癖呢?
但门口的人并没有动,也没有举枪。月光透过走廊的落地窗侧洒在314先生的身上,将他修饰得像尊不真实的的艺术品。
他的五官有一种极富攻击性的美,杂糅着吸血鬼的矜贵,古希腊式的英挺,丝丝缕缕渗透出一股邪性。那头银色的半长头发轻盈地滑过肩膀,简直像月光在流淌:“我很抱歉不得不以这种方式见面——请收下它吧。”
“……”欧德缓缓低头,看清对方递来的东西,“……你凌晨三点,举着枪也要逼我开门,就为了给我这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送一本《海狼》?”
你是不是有病——这话欧德没说出口。主要是吃了GORCC的堑,现在长一智,不把话聊死,那也许还有情报可以套。
314的奇葩先生居然真就杵在门口,就这个话题往下聊起来:“你看过《海狼》吗?”
“……”我看过你这个神经病。
欧德神情木然,一方面是被这无法理解的剧情走向搞得没辙了,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发现了另一个细节:“你……看不见?”
从进门起,314的眼神就是散的。说是要给欧德送书,他的目光却虚穿过了欧德的身体;欧德张口说话时,他的脸微微侧了一下,像是要用耳朵去追欧德的方向,眼睛依旧茫然无着落地转动,像是试图在空气里捕捉什么他能看见的东西。
欧德面无表情地把浴巾提回胯骨以上,颇有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感觉。他啥都不想说了,伸手去拿书,打算赶紧把盲眼王子打发回精致城堡里去。手伸到一半——
欧德忽地顿住:等等。
这个人长得如此出众,如果在浮士德交给他的被害人列表里,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但他完全不记得有在那些证件照里见过对方。
一瞬间,欧德手臂上的寒毛直竖。
他的手停了片刻,又无声缩了回来,佯作不学无术道:“什么《海狼》?不,我不喜欢读书。你还有什么别的事?我要睡了。”
欧德整具身体都是绷紧的,手悄悄压上腰间的枪。
但对方只是遗憾地轻摇了一下头,也没继续纠缠的意思,只将书放在房间门口的牛奶盒上,转身走向走廊。
欧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一秒——
“轰!”
头顶传来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欧德猛一抬头,就见大量腐朽的木梁和烂掉的砖块瞬间砸穿了天花板。
欧德不得不承认,他的反应力在吃完那只深潜者后快了很多。
天花板砸下来的瞬间,他就迅速向后一退,避开锥向他的水晶吊灯,紧跟着再次向前,直接踩上刚坠砸在地的314地板。
他匆匆抬眼,就见整个314号房都像是被某种神秘的魔法所侵蚀,家具腐烂,大量浮尘飘散在空中,好像独自经历了数百年的光阴。
他下意识地在浮尘扑向眼球时眨了一下眼睫,下一瞬,脚下一空。
周围骤然乍现出一种强烈到无法直视的眩光,四周的一切——从木质的橱柜,到坚硬的砖石,统统在那眩光中像被摧枯拉朽的伟力所摧毁。
——这本该是他能观察到的所有信息。
但他的动态视力因之前的进食敏锐了很多,因此能清楚地捕捉到:那些还算得上崭新的橡木家具是如何在短短的一呼吸间被抽干水分,木纹迅速凸起、发黑,像木乃伊一样收缩干瘪,最终和卷曲剥落的墙漆、层层侵蚀的砖石一起,骤然崩解为飞舞的齑粉。
他腰间的枪支本该坚固到能将深潜者的颅骨砸成烂泥,此时却爬满锈痕,黑色涂层如蛇蜕般片片剥落,枪托融化滴落……最终连那点滴落的痕迹,也变成了飞灰。
“咳……”从二楼猛坠至一楼仓库的欧德猛咳了几声,撑着地面仰起头,只见头顶的三间房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漫天缓慢飞舞的、历史的尘埃。
“怎么回事?!”
“上帝啊!发生了什么?!”
旅馆在这巨大的轰响声中醒来,人群嘈杂地涌向事发地点。
欧德在呛人的飞尘中一边咳着嘴里的灰,一边站起身,重新尽量体面地拽紧腰间浴巾的同时,抬头看向二楼房间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毫发无伤,是不是314号房干的这件事,大体上他觉得不会有第二个嫌疑人了——哪有那么巧?314刚莫名其妙找上门,他就突然遇袭。
但二楼房间门口却在此时探出了对方那颗精美得就算被锁进艺术馆展览柜里也不违和的脑袋,对方眼神没有焦距地四下寻找了几秒,一手扶着门板,一手摸向室内:“先生?214号房的先生?你还好吗?我听见什么东西倒塌的声——”
欧德眼看着314一脚踩上空气,下一秒,身体一歪,猛地向下坠落。
敏锐的动态视觉给了他充分思考的时间:
怎么回事?刚刚的袭击难道不是314干的?还是说,314现在只是在表演?
他冷眼看着314向下坠落,最终还是疑罪从无的理念让他在最后一刻上前一步,结结实实地接住老大一只散发着冷冽气息的漂亮孔雀砸进臂弯里。
“……谢谢。”314似乎有所受惊,但很快便恢复镇静。
对方胸口别的那串蓝宝石水滴坠胸针折射过璀璨的光,差点让刚经历过一次强光伤眼的欧德又失明一下:“……能问吗,你到底为什么半夜特意打扮,拿枪找上门?真就为了送书?”
“也许还有其他目的。”314先生居然没顺势敷衍,他的脸上糅杂着一种新奇和原因不明的遗憾。
他似乎并不觉得被另一个同性打横抱着有伤自尊心——事实上如果不是先前听侍应抱怨过314房客的挑剔,欧德都快觉得314是个随性的人了:“你无法想象,我有多遗憾没法看见你的模样——”
“真的,真的非常遗憾。”他加重咬字,重复强调道,“我从未如此遗憾过。”
“……”明明对方正以弱势的姿势安分地呆在自己怀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因毫无焦距而显得弱小无助,但欧德却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后颈发凉。
他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空气中有无数双无形的纵眼正先后裂开眼皮,环伺着他,窥探着他,向他所在的方向伸探出看不见的触须。一旦触碰到他的所在,就将毫不留情地绞住他,将他的生命夺去。
他僵了几秒,感受到西服硬挺粗粝的布料摩擦着他赤.裸的皮肤。但很快他的神色就恢复如常,将怪异的314先生竖着杵回地面,转头面向大呼小叫着跑来的老板娘,只留眼角的余光仍警戒着314的一举一动:“怎么回事?我好好地在房间里洗澡,擦都没来得及擦屋子就塌了?”
周围的嘈杂声不知何时静下来了,一双双眼睛躲在门板或废墟后,睁大了双眼猛看大自然深夜馈赠的裸.男出浴图。
老板娘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目光顺着欧德窄瘦的腰线一路往下方的浴巾瞟,差点收势不及,撞进欧德苍白的胸膛:“你——你——”
欧德抬手扶住老板娘的肩膀,并不想招来更多注意,尤其是这会儿他又累又困,身上还只裹着一条浴巾:“我没打算就这个意外追究责任,但214房我没法住了。你得给我安排一间新房……拜托,我现在只想睡觉。”
·
像欧德这种性格的人说想睡觉,那多半不能信的,真实含义应该理解为“我要背地里做功课了!”
整个回新房间、冲澡、上床的过程中,欧德都在琢磨该如何应对目的存疑的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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