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烟没再坚持,退后一步给梁净川让出空间,自己则朝着接待室相连的预处理室走去。
压下把手将门打开,蓝烟顿步,回头对梁净川说:“这边。”
梁净川点头跟了过来。
蓝烟把桌台上散落的东西搁到一边去,腾出足够空间:“放在桌上就行。”
来之前,镜片表面应当是做了清洁,没什么灰尘。
“我把画框先拆下来检查一下。”蓝烟正要伸手。
梁净川先一步端起镜片,将其翻到背面。
蓝烟动作一顿,“你把我的事都做了,钱也不会少收你一分。”
“还没出师,没这个本事。”
“……”
梁净川笑笑,退后一步,那姿态表示后续就托付给她了。
背板卡扣稍有锈蚀,但都还算完整。拨动卡扣,拆下背板,再小心地取出画心,翻回正面。
霉迹点点的宣纸上,数只淡褐书虱正四散逃逸。
蓝烟毫不在意,将画心整体观察一遍,问道:“着急要吗?”
“能修?”
“能。不过我现在还在修上个客户的画,可能还要一两周左右,你着急的话,我让我同事……”
“不急。”
“他们的技术也都很好,不用担心。”
“知道。”梁净川微笑,“不过我不急。”
蓝烟默了一瞬,点头,“我先做个评估。如果你赶时间,可以先去忙自己的事,晚点我们会出评估表和报价,你有空再过来签个知情书,支付一部分定金就行——如果没空也能线上操作。”
门口传来脚步声。
蓝烟抬眼看去,是蓉姐端着托盘进来了。
蓉姐笑说:“梁先生去外面休息一会儿,喝点茶?”
预处理室也有桌椅,梁净川随手指了指,“麻烦就放在这儿吧。”
有部分客户对藏品的状况特别关心,“体检”也会全程参与,蓉姐见怪不怪,放下托盘就出去了。
蓝烟看了看梁净川,大约不赶时间,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基本告知义务已经完成,她转身去一旁抽屉里,取出一张评估表,夹在文件板里,走回到桌前。
低头凑近画心,仔细辨认。
书法作品,加盖朱印小章,落款是“梁高义”。
“……是你姥爷?”蓝烟依稀记得,但不肯定。
“是。”
梁净川随母姓。
蓝烟对梁净川和梁晓夏一直有排斥心理,纵有好奇也没问过,但十多年相处,总归会听梁晓夏跟蓝骏文聊起过往。
梁晓夏跟梁净川的生父离婚很早,大约在梁净川七八岁左右就离了,没什么狗血原因,纯是两人感情已尽。孩子男方没要,梁晓夏自己抚养,就去派出所改了姓。
之后梁父因工作调动去了别的城市,再婚,婚后又育一子,为带孙子,梁父的父母也都举家搬离南城。
多年不来往,父亲那一脉的亲戚,在梁净川这儿只剩个概念。
自然,梁净川与母亲这边的亲戚更亲近。
梁净川姥姥还在世,如今同他的舅舅生活在温哥华,上年纪以后,身体条件不允许长途奔波,因此多年没回过国了。隔个一两年,梁净川会同梁晓夏出国探望。
而梁净川的姥爷,去世于他读大二的那一年。
蓝烟与梁净川“敌对”关系第一次有所缓解,就是因为这件事。
梁净川同梁晓夏奔丧,蓝烟与父亲自得同去吊唁。
灵堂肃穆,男生穿一身黑,戴白色臂章,站在梁晓夏身旁,向吊唁者鞠躬致谢。
苍白的一张脸,没有表情,眼睛低垂,情绪也一概隐匿,像一张失焦的黑白照片。
蓝烟想到当年,自己送别妈妈也是同样情景。
此后,没了那些明显恶意的针对,但讨厌的心情不减反增:她讨厌他、他们,让她的讨厌渐渐失去了正当性。
蓝烟垂眸说道:“水平很不错。”
既然是亲人遗物,自然是交托到认识的人手里更放心,梁净川执意要她亲自来修的动机,也就不难理解了。
梁净川“嗯”了一声,说:“他年轻时练过。”
蓝烟打开抽屉,拿出一支干毛笔,轻扫画心表面,除去浮尘。
顿一下,她转头对梁净川说:“有灰,你站远一点。”
“没事。”梁净川不挪位,“不戴口罩吗?”
“不用。”蓝烟一边做基础的物理清洁,一边问,“修好以后,继续做镜片,还是……”
“做挂轴吧。”
“想怎么装裱?”
“你决定。”
蓝烟点头,不再作声。
初步除尘之后,放下毛笔,开始对画心各处做最细致的病害评估。
缮兰斋所在的这条路上,很多老房子都被划为了文保建筑,沿街俱是三十年树龄的高大乔木,又因是单行道,车行寥寥,楼里阒静极了。
全神贯注的蓝烟,几乎要成为这寂静的一部分。
梁净川目光落在她身上,无所顾忌地凝视她的手、手腕……鼻梁、鸦羽似的睫毛、 透光而薄红的耳朵……再回到她的手上。
有处污迹看不清楚,得挪个位置,蓝烟后退一步,没往回看,未防手肘撞上了站在侧后方的人。
回头,看见梁净川眼里似有灰绿天光轻晃,视线相及一瞬,他立即敛目,低声说句“抱歉”,往旁边让了让。
她撞到人,他道歉,真是奇怪。
片刻,蓝烟放下手里的东西,取来一支棉签,蘸清水浸湿,在墨迹上轻蹭,检查是否掉色。
填写完评估表,最后总体确认一遍,将表从夹板里抽出来,递给梁净川。
梁净川接过,低头看去。
表头是“纸质送修件病害分类表”,列有基本信息和病害情况,病害分为“纸张病害”和“写印色料病害”两大类,大类之下,又细分“水渍”、“污渍”、“褶皱”……“脱落”、“晕色”等。
他扫过一眼,便递还给了蓝烟。
蓝烟向着门口喊道:“蓉姐,我这边评估做完了,麻烦你过来做一下报价。”
蓉姐在外头应声,说马上就来。
梁净川问:“你们是按评估表收费?”
蓝烟点头。
“我以为是依照作品本身的价值。”
“我之前跟师傅一起修过一幅画,在佳士得拍了一个亿,如果这样收费的话,做一单就可以歇业了。”蓝烟认真解释,“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医院并不会因为病人是亿万富翁就多收钱,我们也是一样,只根据病症和治疗方法收费。”
梁净川点头,“不遇良工,宁存故物。”
蓝烟微愕。
“古迹重装如病延医”和“不遇良工,宁存故物”,都出自明代周嘉胄的《装潢志》,这是本针对中国古代装潢经验和文化的总结性专著。
梁净川微笑,“看了一点纪录片。”
“……还真打算半路改行啊。”
梁净川把头微微低了一下,目光定在她脸上,仿佛认真请教:“还来得及吗?”
蓝烟有些费解,不是很能准确判断,他是不是开玩笑。
“工作室不定期办体验班,你真有兴趣可以过来体验。”蓝烟最终这样回答。这一行本就小众,不必把任何潜在爱好者驱之门外。
“好。开课提醒我。”他语气听来很认真。
蓝烟瞥一眼梁净川,欲言又止。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看不透这个人。
门外传来“笃笃笃”的脚步声。
蓉姐拿着几张表走了进来,冲梁净川笑说:“我来算个报价,您稍等。”
梁净川点头。
蓝烟收拾桌面,不再说话。
蓉姐没一会儿就填完了报价单,递与梁净川,要逐项解释时,梁净川已将目光移到最后一行,问:“在这儿签字?”
“是的。”爽利的客户谁不喜欢,蓉姐笑不见眼,“对修复有什么要求,您可以跟蓝烟沟通,在正式开始修复之前,我们还会出一个修复方案。后续过程中,如果有什么补充的要求,也可以随时沟通。您可以加我一个微信。”
梁净川接过签字笔,刷刷签完名,扫了蓉姐递过来的二维码,又问:“沟通是经过你,还是直接跟蓝烟?”
蓉姐越发肯定这俩是前情侣关系,都是“熟人”了难道没加微信好友,还要多此一问。只是不知道陈少爷知不知道自己女朋友的前男友已经杀上门了。
蓉姐笑说:“找我也可以,直接找蓝烟也可以。如果是修复细节方面的沟通,那肯定是直接找她更高效。稍后我拉个群。”
梁净川点头:“麻烦了。”
“那麻烦梁先生跟我去前台支付一下定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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