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折渊猜对了。
几日之后,肆景真的自己送上门来了。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
她来寂渊,并不是为了那半妖。
高座之上,玉折渊轻叩石座扶手,发出空洞回响。
一声轻笑自他唇边逸出:“竟敢孤身回来?本尊倒是小瞧了你。”
“复兴魔族的大业尚未完成,我岂能中途落跑?”肆景眉眼弯弯,仿佛那血染嫁衣的惨剧,从未发生过一样。
玉折渊微微倾身,目光一寸寸刮过她的脸庞:“若本尊没记错,那日,你对本尊的魔族可是深恶痛绝。”
肆景迎着他的目光,笑意未减:“我是被尊上点醒了。”
玉折渊挑了挑眉,待她继续说下去。
“生来,我便是魔,庇不庇佑魔族,这是命,由不得我。若执意改命,那便只剩…”
说到这里,肆景停了下来,高扬的嘴角似乎有些颤抖。
待再度开口时,声音沉了几分:“那便只剩,自戕这一条路了。而我,向来惜命。”
玉折渊冷笑:“你背叛魔族在先,如今轻飘飘一句‘认命’,就想回来?”
肆景眨眨眼,一脸无辜:“我何时背叛魔族了?”
“勾结褚洛白,保护人族四叶灵萍!”玉折渊猛地起身,猩红瞳光如血刃劈开昏暗:“这不是背叛,难不成是另有苦衷吗?!”
“哎呀,竟被你看出来了!”肆景惊喜地拍了拍手:“尊上果真英明神武、洞若观火!”
玉折渊身形一滞,眸中闪过错愕。
“你的意思是,此前种种…”他努力揣摩着,“皆是做戏?”
“对啊!”肆景用力点头,“人族四叶灵萍之前有褚洛白守着,外人难以近身,我便假意与其交好,顺便还当了回红娘,本想趁大婚之日伺机下手,岂料半路竟杀出个刘子庸来!他能帮忙除掉褚洛白,倒也算是意外之喜,可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了个褚洛白!”
“那日变故迭起,我应接不暇,又担心横生枝节,只能强忍不适,将这场戏演完。”她长叹一声:“你不知道,当时我在那儿哭天喊地的,有多辛苦!”
“哦,对了尊上,”她话锋一转,看向玉折渊,“你可知为何会有两个褚洛白吗?”
她的疑惑亦是他的。
玉折渊没有回答。
肆景双手叉腰,骄傲地抬起下巴:“我认为,这是我这朵四叶灵萍给尊上带来的好运!”
“此话…怎讲?”
“尊上刚错失了手刃褚洛白的机会,立马就有第二个送上门来了。这不是好运,是什么?”
玉折渊哑然,咧了咧嘴:“纵然你伶牙俐齿,能将前事圆得天衣无缝,本尊又如何确定,你此刻不是同样在演?”
肆景敛了几分笑意,正色道:“我知口说无凭,尊上不会轻信,所以此番前来,我是带了投名状的。”
玉折渊被勾起了兴趣:“说来听听。”
“明日酉时,我带尊上去见褚洛白,还活着的那个。”
玉折渊审视着她,堂内陷入死寂。
半晌,他缓缓坐下:“好,本尊拭目以待。”声音听不出喜怒。
肆景朝他竖起大拇指:“当机立断、明察秋毫,尊上当真是魔之表率!”随后躬了躬身:“若无其他吩咐,那我便先告退了?”
玉折渊漫不经心地扬了扬手。
她刚走,右护法便凑了上来:“尊上,这丫头诡计多端,心思难测。您,真信她的话?”
玉折渊的目光停留在肆景消失的方向,婚宴那日的记忆,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那是她抱着尸身,跪在血泊中时的悲戚。
卑躬屈膝,叩拜天君的哀鸣。
以及,仰头怒斥九霄时的恨意。
他收回目光,沉声道:“她所言真假参半,不可尽信。但有件事,绝无虚假。”
“请尊上明示。”
“她与本尊一样,都憎恶神族,厌恶这无情无义的天道。”
“所以…尊上决定放过她了?”
玉折渊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魔族需要气运加持,而这好运符,只要活着,便够了。”
这句话,右护法听懂了。
想着肆景被做成魔彘的样子,缩了缩脖子,也寻了个理由退下了。
立秋降至,暑热未消,右护法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着晒晒太阳,去去寒意,还未走到渊口,就瞧见魔卫围坐在一起,捧着水果糕点,正在大快朵颐。
凡人又送贡品来了?
他快步上前,加入了他们。
“右护法你说,”一魔卫啃着西瓜道,“这些凡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放着神仙不拜,竟拜起我们魔来了?”
“听闻之前盖的那些神庙,都被他们自己烧了。”另一魔卫接着道,“这些凡人真是想一出是一出的!”
自刘子庸被押去九霄后,人族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内战打得不亦乐乎。
反观他们魔族,尊上坐镇,四叶灵萍归位,魔运昌盛。
孰强孰弱,高下立判!
“人心叵测,管他们怎么想的!”右护法不以为意,“反正啊,我们的好日子马上要来咯!”
-
肆景屋内。
小银蜷在床榻一隅,清瘦的身子陷没在阴影中。
他垂着眸,怔怔望着手中的鲁班锁。
她已经走了。
走之前,都未来见他最后一面。
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他仓惶抬头,眸光瞬间被点亮。
他快步迎了上去:“太好了,你还…”
欢喜的话语戛然而止。
肆景立在门边,墨瞳如载寒冰,将他生生钉在了原地。
那目光冻结了他失而复得的喜悦,穿透皮囊,直刺他心底最肮脏的秘密。
她知道那孩子的事了。
肆景没再看他第二眼,合上门,径直走到桌旁坐下。
“你把孩子给玉折渊,可是同他谈了什么条件?”她问,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小银浑身剧颤,走上前,声若蚊蚋:“我…只是想他把你留下来,我…”
“除此之外,”她打断了他,“你可还有跟他说过什么?”
他心头一紧,急声道:“没有了!我什么都没说!你信…”
他说不下去了。
事到如今,他有何资格再奢望她信任?
“好,我知道了。”
之后便是令人窒息的宁静。
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指尖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击在他心上。
她是否会再原谅他一次?
既然她回来了,那是否意味着,还有转圜的余地?
小银偷偷抬眼,觑向桌边那道沉默的身影,不断安慰着自己。
就在他紧绷的神经,在这自构的慰藉中,好不容易获得喘息时,她再度开口了。
“你去找右护法,”她说,“让他再给你间屋,现在就去。”
声音依旧没有一丝起伏,却足以刺破他所有的幻想。
他被彻底驱逐了。
她,不要他了。
那个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他不再是肆玖柒的人,那个曾赐予他暖光的人,不要他了。
他想哀求,想忏悔,想告诉她他知道错了。
可喉咙却像被人死死扼住,掐得他生疼,疼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是谁的手?是丞相吗?
不。
这一回,是他自己的。
银发垂落,遮住了惨白面容。
他僵硬地挪着脚,退出了房间。
每一步,都踏碎一寸妄念,踏灭了他生命中难得的光亮。
-
翌日酉时,残阳如血。
褚洛白现身洛白庙。
曾香火鼎盛的庙宇受战火波及,已破败不堪。
梁柱横地,供案蒙灰。
这满目的疮痍,正如其供奉的神明般,支离破碎,神光尽逝。
那日,他将她送至了竹舍,本想待九霄事了便去寻她。
可她没有等他。
当他心急如焚赶回时,竹舍空空如也。
她将刘肆景葬在了竹林中,给他留了两样东西。
一是锁位仪。这是在告诉他,别去找她。
二是张字条。寥寥数语,约他今日在此相见。
余晖割过他紧蹙的眉宇,染烫着他心中的焦灼。
终于,他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了残破的光影中。
是她!
褚洛白一步踏过满地瓦砾,掠至她面前。
下意识地,他伸手,想将她拥入怀中。
手指碰到她衣角,又悬在了半空。
他不敢。
他担心她会像憎恶神族一样,憎恶他。
即便有幸逃过迁怒,那因神识而生的芥蒂犹在。
她说过,她厌烦他。
手臂垂落身侧,他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还好吗?”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个粲然的笑容。
“多谢上神关心,”她声音清脆,轻快道,“我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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