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吼声停歇的瞬间,四周静得可怕,连风声都凝滞了。
只有她手中线香的青烟,兀自笔直上升。
黑暗中,似有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睁开,无声地注视着院中这唯一的生者。
温招能感觉到那目光,沉重、冰冷,带着审视,也带着经年不化的怨怼。她肋下的伤处仍在隐隐作痛,握着香的手指却稳如磐石。
“他们不在这里,”她重复道,声音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你的雁翎军,早已不在这座荒城了。”
阴影深处,传来一声像是碎骨摩擦的声响。紧接着,一个身影在院墙的暗处缓缓凝聚。
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凝聚不散的浓墨,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燃烧着幽冷的火焰,紧紧攫住温招。
“你……说……什么?”那声音嘶哑,已非先前震耳的怒吼,而是从喉骨深处艰难挤出,一字一顿,带着能将人血肉冻结的寒意。
温招迎视着那对鬼火般的眼眸。“我说,他们不在这里。死了就是死了,散了就是散了。”
那团黑影猛地一阵翻涌,杀意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压得温招几乎喘不过气。她却只是将手中的香稍稍举高了些。
“苏将军,你守在这里多久了?”
那团黑影凝滞了片刻。翻涌的杀意稍缓,但寒意更深,渗入骨髓。
“一百年……”苏荔的声音低哑下去,像磨损的砂轮,“我等了一百年。”
温招望着那对幽火般的眼睛。“一百年,足够一个王朝覆灭,也足够一支军队被彻底遗忘。”
“他们答应过我……”黑影的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尖锐的痛楚,“他们会回来!援军会到!我们守到最后一兵一卒……”
“援军没来,”温招打断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那悲壮的叙述斩断,“或者来了,也晚了,苏将军,你等的,是一个永远不会来的回声。”
线香的青烟在他们之间袅袅上升,像一道连接生与死的桥。
那团黑影剧烈地翻腾起来,苏荔的声音不再是嘶吼,而是变成了一种破碎的哀鸣。
“我恨啊……”这声音穿透了百年的死寂,“我守了这城百年,却得了个什么下场?满门惨死……死后还要被污蔑叛国!”
温招静静听着,手中的线香稳定地燃烧着。她能感到那话语里淬炼了百年的痛苦与不甘,沉重得几乎要将地面压陷。
“他们没来,”苏荔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最后一点力气也被抽走,“他们始终没来。”
“你等的不是援军,”温招看着那对幽火般的眼睛,轻轻说道,“是一个交代。可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没有交代。”
黑影沉默了片刻,周围的寒意却愈发刺骨。她再度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彻底碎裂后又重新凝聚的冰冷。
“那你呢?你来这里,是为了给我一个交代?”
“我来,是因为你还在。”温招迎着她的目光,“死了就是死了,散了就是散了,可你还在。你放不下的,不是那座城,不是那些兵,是你自己。”
线香的青烟笔直而上,在触及黑影的瞬间微微散开。
苏荔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清晰了些许,不再仅仅是一团翻涌的墨色,隐约能看出一个挺拔的轮廓,带着久经沙场的肃杀。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地面凝结出细微的冰霜。
“我自己……”她重复着,幽冷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沉淀,“是啊,是我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的声音不再狂乱,而是变得极其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比先前所有怒吼都更令人心悸的东西。
“那么,”苏荔看着温招,一字一句道,“告诉我,一个执念百年的厉鬼,该如何放过她自己?”
温招没有立刻回答。香头明灭不定,映照着她平静的面容。
过了片刻,她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死寂里。
“不知道。但只要你还在问,就说明你心里,并不只想当一个只知杀戮的厉鬼。”
苏荔凝立不动,周身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阴寒气息,几不可察地,微微滞涩了一瞬。
她站在那里,不再仅仅是令人恐惧的存在,更像一个背负着过于沉重的过去,找不到归途的……人。
“我是苏荔,”她最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明,“雁翎军统帅,镇远将军。不是亡魂,是苏荔。”
这句话落下,风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埃。
温招看着那双幽火般的眼睛,将手中的线香缓缓插进面前的泥土里。
“我会重新彻查当年的事。”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与你签订魂契。若你确实蒙冤,阳间我还你清白,阴司为你和你的家人记上一笔功德。”
青烟在两人之间缭绕不散。
苏荔周身翻涌的黑影静滞了一瞬。那双燃烧的眼眸死死锁住温招,仿佛要穿透皮囊,直看到魂魄深处。
“魂契……”她低哑地重复,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荒谬的嘲弄,“活人与厉鬼缔约,你知道代价。”
“知道。”温招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
百年积怨,岂是一纸契约束缚得了。苏荔向前逼近一步,阴寒之气刺入肌骨。“为何?”她问,“为一个不相干的亡魂,赌上你自己的性命和轮回?”
温招抬起眼,目光清亮而坚定:“因为这世上,总得有人记得。记得有人曾为一座城战至最后一刻,记得有人蒙冤百年不得昭雪。记得你,是苏荔,不是叛将,更不是只知杀戮的鬼物。”
风掠过荒芜的庭院,带着远方的潮湿气息。
苏荔沉默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白衣公子,看着那缕维系着微妙平衡的青烟。百年孤寂,百年愤恨,在这一刻,竟寻到了一个看似不可能的支点。
许久,她周身那骇人的戾气一点点收敛,凝聚。黑影不再翻腾,反而变得更加沉实,如同浸透了夜色的玄甲。她伸出手,那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精纯阴气凝成的轮廓,冰冷,却带着将军应有的沉稳。
“好。”苏荔的声音不再凄厉,而是沉淀下一种历经百年也未曾磨灭的决绝,“我与你缔约。但你若负约……”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语比任何威胁都更具分量。
温招同样伸出手指,指尖在香头明火上一掠而过,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悬浮于空中,与苏荔探出的阴气之手遥遥相对。
“魂契既定,阴阳共鉴。”温招轻声说,那滴血珠融入青烟,化作一道极细的红线,一端系于她指尖,另一端,没入苏荔的掌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只有周遭凝滞的空气骤然流动起来。那根红线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不见。
苏荔低头看着自己逐渐凝实的手,幽冷的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我会等你。”她抬起眼,目光穿过百年的尘埃,落在温招身上,“等你给我,也给那枉死的百年,一个答案。”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缓缓退入阴影,如同潮水落回深潭。
院中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随之消散,只余下线香燃烧的细微声响,和空气中尚未平复的阴冷。
温招回到暂居的小屋,窗外天色已透出微光。
她坐在案前,铺开信纸,墨锭在砚台上缓缓研磨,思绪却有些飘忽。她想起阮时逢苍白的脸,想起他胸口那片刺目的暗红。笔尖蘸饱了墨,却悬在纸上一时未落。
她终是提笔写下:
阮时逢,
见字如面。
你若醒来,看到这封信,便是无碍了。伤重需静养,勿要妄动。
笔尖顿了顿,她继续写下去,字迹清晰利落:
我遇一事,需你相助。百年前,雁翎军统帅苏荔将军镇守边城,血战至死,后却被污叛国,满门蒙冤。其执念不散,化为厉鬼,困守荒城至今。我已与她订立魂契,需为她查明真相,还其清白。
你人脉广博,烦请查探当年旧案卷宗,任何蛛丝马迹,皆可信来。
写至此处,她指尖微紧,添上一句:
此事不急,你伤愈之前,不必劳神。
停笔片刻,她看着那句“不必劳神”,觉得有些生硬,又想添些什么,却不知如何下笔。最终,她只是在那行字旁,轻轻点了一下,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极小的圆点。
她拿起信纸,轻轻吹干墨迹,封入信封。动作间牵动肋下伤口,她微微蹙眉,却将信封按在心口片刻。
温招。
她写下自己的名字,笔锋干脆,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知道,这封信送去,便是将一份沉重的信任,连同自己未尽的诺言,一并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她,也将继续前行,去往下一个未知之地。
而另一旁的某人悠悠转醒。
与此同时,远在缄口镇的某间屋子里。
阮时逢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意识回笼的瞬间,胸口传来的闷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嘶……”
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惊雷,炸响了守在旁边的两人。
破军几乎是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一个箭步冲到床边,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大、大人!您醒了?!您真的醒了?!”
贪狼虽也立刻起身靠近,步伐却沉稳得多,只是那紧锁了数日的眉头终于松开,眼底是显而易见的如释重负。“大人。”他声音低沉,带着克制后的沙哑。
阮时逢试着想动,却被全身的无力感和胸口的钝痛牢牢钉在床上。他眨了眨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但破军那张放大到变形的脸和贪狼紧绷的轮廓却清晰无比。
“我这是……”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睡了多久?”
“三天!整整三天!”破军抢着回答,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您吓死我们了!那怨力拔都拔不出来,我们都以为……都以为……”他说不下去,眼圈瞬间红了。
贪狼按住宿军的肩膀,示意他冷静,然后才看向阮时逢,言简意赅:“您伤得很重,心脉受损。是温姑娘……”
“温招?”阮时逢捕捉到这个名字,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下意识抬手想摸向胸口,却牵动伤口,一阵龇牙咧嘴。指尖触到衣襟下某个硬物,他动作一顿。
那是一枚温润的玉佩。
一些模糊的片段闪过脑海,冰冷的触感,微弱的光芒,还有那个伏在炕边咳血的身影。
他眉头蹙起,看向贪狼,语气带上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她人呢?”
“温姑娘给您疗伤后,便离开了。”贪狼答道,“她说……要去大漠。”
“大漠?”阮时逢音调微微拔高,配上他此刻苍白虚弱的模样,显得有些突兀,“她就这么……把我扔下了?还跑去那种地方?”他试图撑起身,却又因无力跌躺回去,喘着气抱怨,“这女人……真是……”
此刻的阮时逢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媳妇。
可突然阮时逢絮絮叨叨的抱怨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指尖触到的那枚玉佩上。先前只是仓促一触,此刻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样。
那是一枚素面白玉佩,质地温润,并无过多雕饰,只在边缘处依着玉料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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