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担忧的二斗,他从未如此坚决:“我得回去,我得将这里的事告诉陛下,我,我要救他们!”
二斗不是不想救人,可是:“郎君,您没有车,若再不叫我们作陪,您又不识路,如何能回去,还是让奴等陪着您罢。”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被发现的风险。
但刘怀瑾还是犹豫了。
当夜,他同意了。
但这成为他后来每分每秒都在后悔的决定。
因为他们很快就被巡视在外的人发现了。
豪强根本不会放过他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早就是死人了。
刘怀瑾被护着一路奔逃,脚下的山路难走,他们仍跑得飞快。
可到底敌不过对方兵强马壮。
一支冷箭“嗖”地擦过。
刘怀瑾额头布满冷汗,脚步一刻也不敢停。
踩碎枯枝落叶堆,被杂草荆棘刺破了裸露在外的每寸皮肤,被拨开的又弹回来的枝丫抽在身上,细密的疼痛叫人难忍。
越来越多的人下马追了上来,他慌不择路地闯进树林里。
二斗咬着牙,跟其他人默契地艰难守在刘怀瑾身后。
可命运的镰刀并不给忠仆仁慈。
铺天盖地的箭矢射来,已无活路。
刘怀瑾没有看到,但他们看到了。
“郎君!”
他只来得及喊这一句。
二斗瞳孔猛地一缩,只身扑倒在刘怀瑾背上,用自己的身体拼命遮住他,其余人亦如此,一同为他遮下漫天箭矢。
再来不及吐出半个字,二斗与他们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身边喧闹一片。
刘怀瑾却只听见利器划破皮肉的“噗嗤”声。
眼睛好像被血液溅到,烫得他闭了又闭。
像是短暂地失去光明。
痛苦悔恨的声音被死死压住。
他不敢停下,不敢让惨剧成为徒劳,只能继续往前。
但他没被好运眷顾。
许是前半生太过顺遂,上天是公平的,幸福与痛苦必须对半。
即便逃了又逃,他还是被逼到山崖,无奈一笑,像是实在没了办法。
他果真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行路至此,只得纵身一跃,坠落河谷。
山崖上的追兵并未手软。
拉弓,放箭。
他们绝不会愚蠢到干看着。
刘怀瑾飞速地下坠,根本来不及思考其他,只一瞬的功夫,就被飞来的箭矢刺中腰腹。
再然后。
“噗通——”
他只来得及最后看了眼高悬的弯月。
不信神佛的人,也会祈祷吗?
如果可以,如果能听见。
祈求上天,并诸天神明,请原谅我的自大昏懦,求您救救他们,不要让端溪成为人间炼狱。
我自愿长堕炼狱,不得往生。
一个身影坠落,激起河水万千。
可湍急的河流自顾自地流着,不曾因他而慢下。
山崖上的追兵也没有多留,清理了些微痕迹,他们便转道向河谷寻去。
刘怀瑾的尸体于他们而言也很重要。
毕竟,只有死人才是真的没有威胁。
......
“为什么不给他们吃食?”
小小的男孩坐着牛车,行过乡野。
牛车庞大华贵,车前车后簇拥着三四十位护卫、女使。
一个慈祥的老妇轻抚着他的背,随他看向窗外。
那些是食不果腹发饥民流民。
“因为我们没有那么多吃食。”
男孩不解:“我们有啊,我们带了好多好多,足够啦。”
老妇面上皱纹深深,眼神却清明柔和。
她浅浅叹息:“不,我们没有。”
“我们带的,不足以救人,即便救了他们一时,他们最终还是要死的,何必让他们短暂地欢喜。”
男孩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更加困惑。
他想到了阿父打死一斗时说的话。
“不需要管这个奴婢,他有异心,即便他死了,你也有的是奴婢。”
他当时也问过一个问题。
“可是他们都说,如果我们打死一斗,他们也不会来服侍我了。”
阿父淡淡笑了:“他们不敢。”
“他们不来,那还有‘他们’来。”
他没听懂阿父的话。
现在,他也不懂祖母的话。
为什么他还有那么多奴仆,为什么他们可以救很多人却不救。
冬往春来,暑过秋替。
男孩慢慢长大了。
他读了很多书,学了很多知识,学堂里的先生夸他“文一阅即熟,事一点即通”。
在十一岁那年,他开始了游学。
少年与从前的男孩不同了。
即便走过一片狼藉哀嚎之地。
他亦缓慢而坚决地抽出自己的衣摆,不看苦苦哀求的枯瘦女人。
不听她怀里细弱的哭声,即便那声音断断续续,好像只差他一走就咽气。
他救不了这些人。
长大后他明白。
即便散尽家财,他也只能救近水。
可这火烧得实在太大太猛。
若是他能烧掉一成,那火立即会再猛三成,他永远做得无用功。
少年走了很长很久的路。
他的仆人们一直跟着,或是远远跟着,或是时而靠近保护。
他知道。
少年写了很多诗,做了很多文章,他将讽刺和希冀都藏了进去。
能不能有人看见。
能不能有人愿跟他一起,至少也看到这荒诞诡异的现实,哪怕只是一点,他日夜睡不着,他想起那些半死的灵魂。
夜半,他悄悄出去,找到白日那个女人。
深秋很冷。
无情的寒风,不仅卷走大地的生机,也卷走摇摇欲坠的人。
她的身体印证这个事实。
她怀里的孩子嘴角沾着血迹,骨瘦如柴的孩童闭上双眼,他最后一顿饱餐是母亲的鲜血。
正如他来到这个世界那样。
从母亲的血液中来,也在此离去。
少年怔愣很久。
月光照在身上,原来这样冷。
月光渗进骨缝,刺骨尖锐。
他该救她的,即便她身边还躺着那么多人,即便他出手可能被其他流民一哄而上地撕碎。
可那些都只是可能。
救下一条命才是真的,不是吗?
他又开始怨恨了。
从很久以前开始,到他后来及冠,成为天下闻名的才子。
他一直在怨恨。
怨恨醉生梦死的官员,怨恨教他冷漠的家庭,怨恨不知所谓的帝王,怨恨冷漠吃人的世道。
怨恨自己不敢作为。
自那夜后,刘怀瑾再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把良知和眼睛都藏起来,这是不需要的东西,这个时代不要这些。
只要看不见就不关己事。
只要学着那些人一样,就不会痛苦。
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