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在家吗？”
二嫂家院门半掩着，林小霞一推就开了。
“在呢，快进来。”二嫂在一口大缸前，正拿着一个葫芦瓢往缸里舀水往排水沟里倒。
地上是深蓝黑色，溅得四处都是，缸上更是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本的棕色，院子里散发着一股草木味。
“玲玲，去屋里抬张板凳来给你幺婶坐。”
虎妞跟在林小霞身后，探出光溜溜的脑袋。
“哎哟，这是谁呀？我都不认识了，是哪家的漂亮小姑娘啊？”
“帅帅的虎妞！”虎妞朗声说道。
”是虎妞吗？今天早上去的时候头发还在，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给她剪成小光头了…”
“刚给她剪了，之前的头发别提了，理都不好理的。”林小霞回道。
“幺婶，坐。”玲玲从屋里抬出一条板凳。
“嗳。”林小霞屁股刚挨着板凳，放下手里挎着的包，张望着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二哥？”
“他呀，他去割棕毛去了，搓几根麻绳，棕毛搓的麻绳比茅草的要耐用些…”
“这个倒是。”林小霞认同地点点头。
“玲玲，去灶房给虎妞冲一碗红糖水，我这手脏…”
“玲玲别去，虎妞不爱喝红糖水，都是自家人哪还用得着这么客气，这样下次我可不敢来了…”
虎妞压根不认生，胆子大得很，跑到二嫂旁边，勾着头往大缸里看。
黑乎乎的水。
听见有自己名字，茫然地抬头望向众人。
“虎妞，离远点哦，仔细弄脏了你的衣服。”
“这是，什么？”
“这个啊，水舀干，里面的是靛泥。”
“靛泥？”
二嫂点点头，看着虎妞的小光头，就想伸手去摸一摸，可一望乌漆麻黑的手，硬生生的给克制住。
“二嫂，是在给玲玲做衣服？”林小霞上前，望向大缸里：
“颜色正，做出来的衣服指定漂亮。”
虎妞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就一缸子的黑水，哪里有衣服的影子？
“玲玲也大了，我看别家的女娃衣服都差不多做好了，就玲玲还没呢，这不开春的时候种了点马蓝，想着今年给她做一身…”二嫂说着又往缸里舀出几瓢的黑水往地上倒。
林小霞听着，看一眼旁边的虎妞，再看一眼在厨房里忙活的玲玲，猛然发现，虎妞比玲玲还要高上一些。
她这也是要开始做衣服了，总不能别的小姑娘都有，就虎妞没有吧？
“明年我也给虎妞做一身。”
“我不要。”虎妞撇过脸，拒绝。
黑乎乎的泥巴衣服，怎么穿在身上，糊在身上吗？
“做出来很好看，漂漂亮亮的…”
“黑的泥巴，糊身上，难受。”虎妞认真的解释。
“哈哈哈…”
二嫂和林小霞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虎妞睁着大眼睛，不明白两个两脚兽到底在笑些什么，这有什么好笑的？
林小霞摸了摸虎妞的光头，擦一把笑出来的眼泪，说：“这是制作衣服的染料，衣服上颜色的，不是就这样穿在身上。”
“泥巴染色？”虎妞依旧不是很懂。
“还要加水，加其他东西一块搅拌浸泡…”
林小霞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虎妞更蒙圈了，缸里有水，都被二伯娘舀出去了，然后又要加水，这不是白白耽误功夫，有什么区别吗？
“你还小，等以后长大了，就懂了。”
每个苗家女孩子，都会从妈妈那里得到一件亲手制作的衣服，亲手栽种马蓝、绣花、蜡染、剪裁，浆洗…，经历长长的工序制作而来。
一套衣服几乎历时一年才可完成，可谓费尽心思，藏尽妈妈对女儿数不清的爱意。
衣裙翩翩时，姑娘亭亭玉立，笑靥如花。
“哦。”虎妞似懂非懂。
“红糖水。”玲玲冲好红糖水，端着过来递给虎妞。
虎妞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舔了舔唇，还有这好事？
“玲玲你也太实诚了，虎妞喝…”不了…
话还未说完，虎妞接过红糖水，“咕噜咕噜”的往肚子里咽。
林小霞眼角抽抽，微张着嘴。
不是不喝红糖水的吗？一见红糖水就像见了毒药似的，怎么到二嫂家像变了个人一样。
“啊…”虎妞一气喝完，满足地喟叹。
红糖水可真好喝，甜滋滋的，喝得人飘飘欲仙。
“虎妞，你不是不喝红糖水吗？”
“我喝的。”
以前没见识，现在知道了它的好。
“好喝吧，玲玲，再给虎妞妹妹冲一碗…”
“喝不下。”虎妞撸起衣服，露出圆滚滚的小肚皮，轻轻拍了拍，像个西瓜一样咚咚响。
“饱。”
“哎哟，跟脑袋一样圆！”二嫂捂着嘴巴笑。
虎妞挺着个小肚子，像小鸭子走来走去。
“刚吃了饭，你上午拿去的花生一个人造了一大半，又吃了好几根苞米杆，小肚子里装的鼓鼓…”林小霞甜蜜又无奈地说。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小小的肚子能装好多东西。”
缸里的水几乎被舀尽，像泥膏一样的黑色沉淀物在缸底。
旁边摆了一口干净的缸，靛泥从缸里舀出来，放到干净的缸里。
玲玲去灶房放好碗，回屋拿起一根花绳，来到虎妞旁边，说：
“我们来玩翻花绳吧。”
“我不想玩。”虎妞摇头，比起翻花绳，她更想看是如何做衣服的。
“好吧。”玲玲收起花绳，揣在口袋里，偏头望了望虎妞，悄悄的凑近虎妞。
想摸那颗光头。
靛泥腾好，二嫂抬起胳膊擦一把额头的汗，喝口水，又继续往靛泥里加水。
林小霞坐在板凳上，拿出绣布，针在头发上蹭了蹭，翘着兰花指，飞针走线。
“幺婶，你听说了吗？”二嫂舀一瓢水，葫芦瓢搁在缸沿上，左右环顾，压低了声线。
林小霞摇摇头：“这段时间我都在照看虎妞，没空出来耍，寨子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寨东头李老二家的大女儿李艳红九月开学不是要上高中了吗，好不容易供出个祖坟冒青烟的宝贝，听说前一阵去赶集，在集上认识了个下水寨里的人…”
说到关键处，二嫂又靠近了些，声线压得更低：“被下水寨里的那人豁起去深市做生意，说是深市遍地都是钱，一抓一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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