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呼啸着从铁轨上划过,刺耳的摩擦声穿过耳机隔音层,几乎要盖住音乐的鼓点。
十五岁的鹿鸣风音在这时候才抬起眼眸。
她的发丝被驶进车站的这股风吹得很乱,很可能变成了炸开的金黄色蒲公英,本人却对此不太在意,只默默地按下音量键的加号按钮。
感觉耳朵会被震聋,但这也是她不在意的事情。现在只有音乐声能填满她空荡荡的大脑。
接下去该做点什么,她完全没有想法,恹恹地坐在地铁站的长椅上,等待着做出决定之后,再乘上对应的列车。反正这里是夏特雷车站,整个巴黎最大的地铁换乘枢纽,不管她想要去往何处,一定都会有列车能够带着她去往目的地。她只需决定要去向就好了。
可问题就在于,她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
这将是她住在巴黎的最后一天,照理说该在今天去学校办理掉剩下的退学手续,再把自己的储物柜全部清空,但这些事情风音昨天已经全部做完了,计划着留下一整天时间探索这个自己童年时常常居住的城市,偏偏在这一环卡住。
埃菲尔铁塔早就看过了,枫丹白露宫今天不开放,口袋里的零花钱不足够去逛香榭丽舍,今年终于解除了游泳限制的塞纳河也不是她这种旱鸭子会去的地方,风音好像只能在地铁站消磨到傍晚了。
真没意思。
不过,最没意思的一定是明天开始就要搬到马赛去,而她对普罗旺斯的认知只有那里盛产薰衣草而已。
要搬去马赛的理由也很简单,和爸爸皮埃尔结婚两年的艾斯特想回到自己的家乡,而皮埃尔就是这么个会跟随着妻子的脚步到处走的没什么个性的家伙,等风音知道自己也要跟着一起去马赛的时候,搬家用的纸箱子都已经搬出来了。
这一年她必须和皮埃尔一起住。
妈妈太忙了,总是在各处出差,连带着风音近几年也一直在搬家。尤其是这一年,鹿鸣幸几乎每个月都在不同的国家,完全是出于无奈,她才把风音托付给了皮埃尔。
但到了明年,就能搬回去和妈妈在一起了。还有九个月。这是风音近来最大的盼头。
尽管是最大的期盼,风音还是没办法靠惦记着这事而觉得高兴。九个月,太久了。
她抖了抖腿,真的好无聊。要不找个公园坐坐吧?在地铁站里只能闻到地下潮湿的气味,太没意思了。
姑且算是做出了决定,她站起身来,套上卫衣的帽子,低着头,朝月台的方向走。
路旁有个棕发的少年正在向站务员问路,说着带美式口音的英语,却好像长了一张东方面孔,风音没怎么看清他的长相,当然也不会认真去听他和只会说母语的站务员之间的鸡同鸭讲。
其实她也可以去帮帮忙的。她的英语不算烂,基本对话绝对没问题。可惜冒出这种热心想法的时机有点太晚,少年早就被她闷头向前的步伐甩在身后,再折回去肯定尴尬。
另一个迟迟察觉到的发现是,刚才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好耳熟。
像是谁的声音呢?唔……桐岛夏也吗?
有点陌生的这个名字忽得跳进心里,风音觉得好意外,匆忙回头,可那人已经不在了。
是猜错了吧。夏也怎么可能在这里,兄弟俩应该还在美国吧。
而上一次和他们聊天,是两年前的圣诞。
太久远了,久远到他们之间相隔的那片大海都从太平洋变成了大西洋,谁也不可能越过海洋的距离。
所以,就像一切在搬家时弄丢的东西,他们应该没可能再见面了吧。
很真切的事实,也是很糟糕的事实。风音努力不去深思,登上驶来的列车,在终点站才下车,步行去了最近的咖啡馆,最后在那里坐了一下午,而后才回家,继续收拾最后的那点行李。
搬家惯了,所属物少得可怜,即便看到想要的东西也不会买,总觉得买下也很可能会被弄丢。风音所有的行李只装满了小小的一个箱子和背包,跟着她一起飞到了南法的马赛。
这个海港城市洋溢着海洋的味道,风音想起了同样临海的岩鸢。
和过去的家很像的另一点是,新家也离海不远。
很不一样的部分是,这个家里没有她的房间。
搬来马赛的决定是早在风音会来和皮埃尔同住之前就已经确认好的事情,所以他和艾斯特买下的也是不算太宽敞的两居室——其中一间是正在装修中的儿童房,为了半年后出生的他们的孩子准备的。
来到新家之后风音才知道这件事,意外的居然不是很想要发出什么吐槽。她居然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话虽如此,当皮埃尔指着楼梯间的壁橱,说这里能放下供她睡觉的床时,她还是忍不住冒出了很不爽的心情。
、
妈妈以前说过,皮埃尔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好在作为父亲不算太差。现在风音很难苟同这一点。她觉得皮埃尔最多只是能被打分为七十五分的一般父亲而已。
“我知道这里是窄了点,但是不是还挺像哈利波特的?也许今年就能有猫头鹰飞到咱家啦。”皮埃尔乐呵呵地说。
失败的玩笑。现在他只有七十分了。
有床能睡总比窝在沙发更好。风音不那么上心地“嗯”了一声,把背包丢到床上,听皮埃尔继续讲起她的新学校的事情,等他说完之后才问:“新学校有女篮队吗?”
“啊——”皮埃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会说出什么好像都不必意外了,“这个……我忘记问了。”
行吧。再扣五分。
没有事先询问的事情,就只能亲自去考究了,可惜得到的不是令人满意的结果,新学校没有女篮队,甚至很少有人打篮球。
好失望。她现在只想打篮球。
风音花了点时间游走在马赛的街头,寻找着能一起打篮球的伙伴,为此还不得不挤进小混混男生们的队列里。还好终于摸到了球,这就足够让她开心了。
玩得满身大汗回家,天早就暗下。她轻轻推开门,看到客厅里还点着一盏灯,皮埃尔和艾斯特坐在灯下,能看到艾斯特拧起的眉头,估计在说着很正经的话吧。
风音没有偷听的坏习惯,只是话语自顾自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听到艾斯特说:“要抚养两个孩子的话会很麻烦的,你知道新生儿多需要父母两人共同的照顾。”
“别担心。艾莉娜已经是大孩子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
“既然这样的话,她就不该和我们住在一起。你说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不是排斥你的女儿,但我要为我的孩子着想。”
“我知道,我知道,可艾莉娜确实需要和成年人住在一起更好,不是吗?”
“打一开始你不该答应你前妻的这种无理要求。”
“我知道的……”皮埃尔一直在摸他光秃秃的脑袋,“反正只是一年罢了,明年她就离开了。艾莉娜真的不是那种会让人操心的孩子,不是吗?”
原来他们不喜欢自己待在他们的家里啊。风音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
六十分。
五十分。
现在是不及格的父亲了。
风音默默退出玄关,重新回到夜晚马赛的街道。
说实话,不想回去了。
可除此之外,无处可去。
漫无目的地向前,仿佛住巴黎的最后一天。风实在太冷了,风音不得不走进电话亭避风。想了想,她拨通了电话。
“哪位?”
风音搓搓手:“是我。”
“怎么是用固定电话打来的?”妈妈轻笑着,“你的手机坏掉了吗?”
“没有,我只是想要用复古一点的方式和你联系。”
“是嘛,那还挺有意思的。皮埃尔告诉我,他搬家到马赛了,你也一起过去了是吗?马赛有趣吗?”
“嗯……还好吧。”其实并不有趣,只是不想把糟心的事情直白地说出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马耳他,每天都要下水研究生物,好累。不过,下周就是公共假期了,我来马赛见你吧,好吗?”
能和妈妈见面一定是好事,可不知怎么的,风音很抗拒这件事。可能是因为妈妈来了马赛可能就要和艾斯特见面,可艾斯特好像不喜欢妈妈。风音也不希望妈妈看出自己在此地生活的不自在,更不希望她知道自己正睡在和哈利波特的寝室一样的可怜地方。
她拒绝了。
“假期还是好好休息吧,用不着舟车劳顿的。我在马赛一切都好。”
“真的吗?但你的语气听起来不好。”妈妈的声音轻了下去,“如果你觉得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我肯定会……”
风音打断她:“放心啦,我没事。我在这里还是能打篮球,又能看到大海。真的,我挺好的。”
“……嗯。暑假的时候,我一定来马赛见你。”
“好。”
暑假啊……似乎又能多一点盼头了。
也多了一点回去的勇气。
风音用力抹抹脸,往塞杜家的方向走。
客厅的灯已经熄灭,她摸黑回到小床上。已经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可她暂无睡意,干脆点亮一盏小灯,翻开了无数次的《基督山伯爵》,从她最喜欢的复仇桥段接着看。
门下有影子在晃动,响起了叩门声。说完“请进”之后,进来的是现在只有五十分的皮埃尔。
他很像是想要说点什么,可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风音问了三次“有事吗?”,才终于迫使他出声。
“艾莉娜,我知道让你住在这里是非常委屈的事情。我很抱歉。”他说。
他第一次这么说。
风音没觉得很感动,大概是因为他说出的称呼是“艾莉娜”,也可能是他的道歉纯粹只是因为她听到了他和艾斯特的对话。
没有得到回应,皮埃尔也只能拘谨地在她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可能是什么事都决定得太仓促了吧,害得什么事都没能做好,但我希望我们在一起度过的日子是开心的,毕竟这是很难得的经历。Merde,我可没想到能有机会和你一起住那么久,还是在马赛这样对你和我来说都很陌生的城市。坦白说,我到现在还没习惯马赛。你呢,你习惯这里了吗?”
风音摇头,“没有。”
“看嘛,我们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有共性的,难怪我们能成为父女。”
好吧,冲着这句话,给他重新打到六十分。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没有告诉你。你会拥有一个弟弟。”他接着说,“我在想,你可以给他取个名字。”
“……我吗?”
“嗯。”
这难得的权利,应该是想要用来哄她开心吧。
风音合上书,没怎么想就给出了答案。“安德烈亚。”她说,“就叫安德烈亚吧。”
“这好像是个意大利名字?”
“是吧。”
也是《基督山伯爵》里被反派抛弃的私生子的名字。她就是这么坏心思,但皮埃尔全然不知,好像还很满意,笑着离开房间。
风音看了一整晚的书。天还没亮,她就早早地去上学了。
沿着海湾向前走,地中海闻起来像是岩鸢的海,让她忍不住驻足。
离新一年还有几个月。她所期盼的新年已经没那么远了,她马上就能离开马赛。
下一次搬家,又要丢掉她现在的朋友们了吧。
风音努力不去想这件事,也努力不要为此伤心,可鼻子居然还是酸了起来,一定是海风太冷。
大海倒是永远都在那里,一成不变。真让人嫉妒。
风音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句无聊的话,真的无聊透顶,让她在写完之后就后悔不已,干脆撕下这页,揉成纸团,丢进大海,妄图它被海水彻底消化。
但是没有,这团纸被鱼吃下去了。
这条地中海的鱼游过海湾,越过大洋,最后却被挂在了加利福尼亚某根钓竿的鱼钩上。
“你听说了吗郁弥?隔壁皮尔斯家的爸爸钓上了一条鱼,鱼肚子里有写着字的纸条呢!”
去搭校车的路上,远野日和忍不住分享着这件事。
郁弥听得不太认真——他昨晚睡得不够,大脑混混沌沌的,不过他听明白了大致的意思。
“纸条上写了什么呢?”他问日和。
“听说是用法文写的‘想要变成海风,还想和朋友们永远在一起’。”
“是嘛……”
郁弥眨眨眼。
说到法文他会想起会说法语的风音,海上的风也容易联想到名字里有风的她。
要是她也能知道这个小趣闻就好了,可惜做不到。
去年给她寄去的新年贺卡被邮政局退回,理由是无法联络到收件人。是搬家了吗?只能想到这种可能性,在此之上的更多完全是纯粹的未知,也是他难以解开的未知。
很奇妙的是,和风音失联的这件事并未给他带来莫大的落寞,很可能是因为在此之前他们的对话频率就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
明明在登上前往加州的飞机之前,她很认真地点着头,说即便相隔千里,也一定会继续做他的好朋友。
当然啦,在来到美国之后,每天都被游泳训练和应当融入陌生环境搞得焦头烂额的自己也没有多认真地履行他的那份朋友职责,根本没办法去指责风音做得如何。
但要是可以,他会把鱼肚子里藏着法语纸条的事情分享给她的——会说给他听,而不是告诉哥哥。
夏也又把他丢到身后了,就像小时候那样,说着想要参加更多比赛,高中毕业之后就开始到处乱跑。
对于哥哥取得了怎样的成绩,郁弥压根不关心(谁要在意叛徒哥哥的成长),他现在飘到了哪片大陆同样不感兴趣(谁叫哥哥连当地的伴手礼都不给他买一份)。反正到了青春期理应就该讨厌所有家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这份厌恶心情很正常,绝不可能是被哥哥抛下之后的孤单所产生的副产品。
校车驶过街区,晃晃悠悠在校门前停稳。郁弥跟着日和一起走到储物柜,听他说起最近会有名气不小的乐队来城里巡演,可惜开票即抢空,没办法去看是在很可惜。
“哪个乐队?”郁弥随口问了句。
“是个摇滚乐队,就算我说了名字你也不知道的那种。”
“唔……也是。”
本来就没冒出多少的兴趣可以彻底清零了。
往教室走,在拥挤的走廊上遇到了好多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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