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初霁,整个上京都被抹上了一层白。
皇城内庭重华池旁的暖阁二楼,披着暗红大氅的男子正手持着一根光亮的竹制鱼竿倚靠在门边,鱼线垂过护栏,没入了下方的池水中。
他身后的火炉旁,披着广袖狐皮大衣的中年男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试图往重华池内望去,只可惜,他的目光仅仅能越过护栏,瞧不见暖阁下那方池水的情景。
也不知那鱼钩动没动过。
中年男子稍微起了点身,又迅速地坐了下去,一双干枯的手从白狐大衣里探出,往火炉上伸去。
暖阁内的火气已是很足了,只可惜他身子骨不行了,才离了炉子那么点距离,刺骨的寒就从膝上往内钻。
“长嬴啊,”皇帝拿起靠在火炉边的木杈,往炉里捅了捅,又翻了两把炭,见着火星子滋啦滋啦地往上窜才露出满意的神态,继而说道,“听说这些日子你与景家走得很近啊?”
姬长嬴未应,皇帝也不恼,只朝着一边果盆上的橘子指了指。
内侍紧忙选了最好的那颗,正欲剥开,却见皇帝朝他摆了摆手,于是双手捧着橘子勾着腰往前走上两步,递了上去,随即便快速地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一声未应,一句未说。
高忠是伺候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皇帝与宁王在一起的时候,最需记着的两个字便是“不语”。
皇帝拿过橘子,也没剥,只将橘子插在木杈尖端,架在火炉上烤了起来。
皇城外的很多人都以为皇帝应是什么都不做的,什么都该有着人伺候,但若真如此,又有何意思呢?
至少他这个皇帝,还是挺享受这些小乐子的。
橘子在火上烤得滋滋响,直到冒了烟,他这才往前勾着一看,哟,似乎有的地方烤过了。
不过不打紧,橘子么,不是什么要紧物。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吧?”皇帝见姬长嬴久久不说话,才开了口,“朕有意将柔嘉指给你。”
姬长嬴这才转头往内看了一眼,“长宁候府的小郡主,臣可无福消受。”
“你这话说的,可就没良心了啊,”皇帝仰天叹了口气,将已烤糊了橘子递给了高忠,又就着火搓着手道,“宁王府与长宁侯府就隔了一条街,她幼时就总喜欢追在你们身后。”
皇帝说的那个“你们”指的是他与当年的长宁侯世子,如今的长宁侯,萧明玦。
“后来你消失了,朕也曾给柔嘉说过亲,可那孩子,心眼实,抵死不从啊。”
抵死不从么?
姬长嬴想起那张嚣张跋扈明艳无双的脸,是旁人一见着便知是养得极好的姑娘。
他不由得浅笑了一下,只可惜他们俩的情分却不是如此,柔嘉自幼追着的人也不是他。
皇帝见姬长嬴难得心情似有些不错,才又试探着问道:“当真喜欢那家姑娘?”
姬长嬴听此,便又转过了头,看向池面,又成了一开始那般模样。
冬日垂钓,本就不指望钓上什么。
皇帝见他如此,却心下犯了嘀咕。
难道是猜错了?
这孩子本就生得极白,一些黑发散落着堆在狐裘上,衬得一张脸比那雪也不差的。
可太白了,就显得有些冷情疏离。
也好,孤臣,便理应得是这个样子。
自此,直到姬长嬴离开,都再无话。
暖炉内又只剩下皇帝与高忠两人,皇帝这才站起了身,高忠紧忙给皇帝递上了手炉,皇帝才从火炉边颤悠悠地走向护栏。
他往下望去,只见暖阁下方鱼群环绕,想来是因为这片池水比其他地方都要温暖许多。
不该啊,怎就没一条鱼儿上钩?
再定睛看过去,那鱼钩哪里有钩子的模样,更别说挂什么鱼饵了。
皇帝的手慢慢地摩挲着手炉,半响才低声问道:“可是死了?”
高忠点点头,亦是用极低的声音附在皇帝耳边回道:“奴才亲自确认的。”
“受刑了?”皇帝双眼微睁,盯着内侍问道。
“极刑,”高忠点了点头,缓了缓,才又接着道,“身无完肤,十八根长针齐齐没入骨窍,分毫不差。”
寒风刺骨,掀起了皇帝的狐皮大衣,露出内里的玄色锦缎。
闻人燕,姬家老臣了,长嬴年幼时也是骑在他的肩头遛过街逛过市的。
他也下得去此重手?
皇帝不禁颤了一下,转身往暖阁内走去,幽幽说道,“长嬴……”
“像。”
高忠轻“诶”了一声。
皇帝没有回头,手指却在空中点了点。
…
自重华池暖阁出来经过一个游廊,便能遥看东宫。
姬长嬴其实并没太将太子看在眼里,大多数时候他甚至都不怎么愿意搭理太子,所以他也就很少走那边的游廊。
或许是方才皇帝提到了景家姑娘,他才不自觉地往那边多看了两眼。
“主上,”寅瞳在他身后低声道,“景三姑娘今日进宫了。”
姬长嬴斜睨了后面的侍卫一眼,“与本王有甚关系?”
“是在长秋宫。”寅瞳自顾继续说着。
“多事!”
寅瞳听此,便低头往后退了两步,果不其然,就见着自家主子一双长腿往长秋宫通往宫门的那条路上迈去。
不是说与您没关系么?
…
景窈没想过出了长秋宫会遇见姬长嬴。
姬长嬴是皇帝现如今最喜爱的重臣,来皇宫内自然来得频繁。可他毕竟是一外男啊,如此这般在长秋宫外晃荡,是不是也有些过了?皇帝都不管管的吗?
虽然她已与姬长嬴碰过面,但她着实不想如此频繁的与他碰面啊。
多见多错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呀。
“你倒乖巧。”姬长嬴道。
景窈顺着他的目光,伸手摸了下耳坠:“所以是可以取下的么?”
姬长嬴并未答她,只轻挑了下眉,她便知道他的意思了。
景窈心道:上位者的傲慢啊,真是让人讨厌。
见她也沉默了,姬长嬴反而开口道:“你倒是不问为何本王送你东西。”
景窈心里暗道了一声“不好”,她盘算着,确实是自己疏忽了,她如此这般乖顺地接了他的东西,且不说她知不知道那耳坠上挂着的是毒石,单她如此不做他想就足够让他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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