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的光景,横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捏过,再摊开时已是面目全非。爆炸的硝烟虽然散去,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曾经被巨大爆炸撕裂出的那个狰狞大坑,如今成了城市心脏上一道无人认领的伤疤,彻底沦为了三不管地带。
断壁残垣间,像生命力顽强的野草般,陆陆续续有流民在此搭起了简陋的窝棚,用捡来的木板和破烂的帆布勉强遮风避雨。
袅袅炊烟从坑底升起,带着一种荒诞而悲凉的生机,与周围尚未修复的废墟形成刺眼的对比。
弗兰拖着脚步走过熟悉的街道,目光扫过那些曾经光鲜的店铺。
那间承载着美好回忆的「雪糖屋」,橱窗里依旧摆放着诱人的糕点,但推门而入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年轻面孔,笑容带着点新手的局促。
柜台后,再也看不到那位总是笑眯眯、会偷偷塞给他一块刚出炉曲奇的山田爷爷了。
弗兰的心沉了一下,他打听过,山田爷爷因为年岁已高,身体实在撑不住,已经回乡下老家休养了。
空气里弥漫的甜香依旧,却少了那份熟悉的味道,仿佛连糖霜都带着一丝陌生的苦涩。
弗兰不是没尝试过寻找晶子。
他鼓起勇气去过陆军医院。得到的回复冰冷而公式化:战争临近尾声,大量医护人员被紧急调派到其他更需要的地方,名单上赫然就有与谢野晶子的名字。
至于调往何处?对方只是不耐烦地摇头:“军事机密,无可奉告。”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那栋曾经充满人声、甚至有些吵闹的房子。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生涩的“咔哒”声。门轴转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潮湿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屋内一片死寂,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户,勉强照亮漂浮在空中的微尘颗粒。地板、家具,所有表面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灰白,仿佛时间在这里凝固了一个世纪。
他站在门口,小小的身影被空旷和寂静吞没,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他口中溢出,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果然……还是没回来。”
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单。
时间仿佛残忍地倒流,将他抛回更年幼时一个人玩耍的日子。只是这一次,命运连那点虚假的热闹都吝啬给予,直接将他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需要独自面对一切的孩童。
***
弗兰花了几乎整个下午的时间,与这座房子的衰败搏斗。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挽起袖子,打水,拧干抹布,用力擦拭着每一寸积尘的表面。灰尘钻进他的鼻孔,粘在他的睫毛上,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在背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搬不动沉重的坏家具,就去找了附近的工人。看着那些破损的桌椅被搬走,换上虽然普通但干净结实的新家具,房子里总算有了一丝“活过来”的气息。
当最后一块地板被擦亮,最后一扇窗户恢复透明,夕阳的金辉重新洒满房间时,弗兰才感到一丝虚脱般的疲惫。
他把自己重重摔在刚铺好干净被褥的床上,连手指都不想再动一下。
身体的疲惫暂时麻痹了心里的空洞。
“喵——”
就在这时,一声轻柔却清晰的猫叫,像羽毛般飘进他的耳朵。
弗兰猛地睁开眼,循声望去。
声音来自紧闭的窗帘外。他挣扎着爬起来,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夕阳的余晖瞬间涌了进来,给阳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而在那金色的光晕里,一只优雅的三花猫正端坐着,金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他。
仿佛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
“啊!老师!”
弗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日来的阴霾被这意外的重逢冲淡了不少。他几乎是扑到阳台门边,急切地拉开玻璃门,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伸出双手。
猫咪温暖的身体和柔软的毛发带来久违的慰藉,他忍不住用脸颊蹭了蹭猫咪的头顶,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带着苦涩却也真实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老师。能再次遇见你,Me真的很开心……”
他把脸埋进猫咪的颈窝,声音闷闷的,“才过了一个月,横滨就变得Me都快不认识了。好像所有人都被风吹走了……Me该去哪里找他们呢?”
他抬起头,抱着猫咪一起望向窗外。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暮色中显得模糊而陌生,隐约可见尚未完全清理的废墟轮廓。
“Me可不想去孤儿院啊……” 这个念头让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抱着猫咪的手臂。
怀里的三花猫似乎听懂了他的忧虑,突然“喵呜”一声,灵活地扭动身体,挣脱了他的怀抱,轻盈地跳到地上。
它没有跑远,反而一溜烟窜到了大门口,然后停下脚步,回过头,用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弗兰,尾巴尖还轻轻点了点地面,那姿态再明显不过——跟上。
“喂,老师!等等!”弗兰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一人一猫,在暮色渐浓的横滨街头穿行。
三花猫走走停停,不时回头确认弗兰是否跟上,仿佛一位经验丰富的向导。弗兰小跑着,目光追随着猫咪灵巧的身影,掠过匆匆的行人、半掩的店铺、贴着征兵告示的墙壁。
最终,猫咪在一家看起来颇为古旧的书店门口停了下来,端坐在台阶上,再次回头望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弗兰。
“书店?”弗兰喘着气,疑惑地看着紧闭的玻璃门和里面透出的暖黄灯光,“你不会让Me在书店里找人吧?”
他小声嘀咕着,但还是顺从地推开了那扇发出轻微“吱呀”声的木门。
门上的风铃清脆地“叮铃”一响。
店内异常安静,只有老旧时钟“嘀嗒嘀嗒”的声音和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油墨和旧木头的独特气味。高高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将空间分割成一条条幽深的通道。
“有人吗?”弗兰试探着小声问了一句,声音在寂静的书海中显得格外微弱。回应他的只有更深的寂静。
三花猫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它轻巧地跃入书架间的过道,灵活地穿梭,最终在一排靠墙的书架前停下,轻盈地跳上第三层,伸出毛茸茸的爪子,对着其中一本书的封面轻轻一推。
“啪嗒”一声轻响,一本厚薄适中的书掉落在弗兰脚边的木地板上。
“什么啊……”弗兰弯腰拾起那本书。当他看清封面上的书名时,整个人瞬间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惊恐。
“三年级国文……?!”弗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老师,开什么玩笑……Me只是个会说日语的法国人,连平假名都认不全的,Me才不要上学!”
他像捧着烫手山芋一样,把书举到猫咪面前,脸上写满了抗拒,“Me的监护人兰波先生早就说过了,Me有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未来的工作也不用操心——”
“喵——呜!”书架上的三花猫似乎对他这种强烈的抗拒态度非常不满,拉长了调子叫了一声,尾巴不悦地甩了甩,仿佛在说“没出息”。
弗兰想起口袋里那张印着某个黑手党标志的纸片,底气似乎足了一点,“什么雇佣童工?现在活着都很难了,谁还管你是不是童工啊?”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一边踮起脚,试图把教科书塞回它原来的位置。顺手赌气似的在猫咪身上狠狠揉了一把,把它的毛都揉乱了。
“谢谢老师的关心啦,”弗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深深的迷茫,“Me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找人…兰波,魏尔伦…可Me一点头绪都没有啊!这么大的横滨,Me要去哪里找?”
他从衣领里掏出那条项链,那颗曾经璀璨、如今却布满蛛网般裂痕的宝石静静躺在掌心,依旧如一个月前那样黯淡无光,没有任何回应或线索。
叮铃——
就在这时,书店入口处的风铃声再次清脆地响起,打破了这一隅的宁静。
弗兰几乎是下意识地循声扭头望去。
逆着门口涌入的光线,一个身影推门而入。那是一个身形瘦削、穿着朴素深色衬衫的少年,年纪看起来比弗兰大不了多少,却有着一双异常沉静、仿佛沉淀了太多东西的蓝色眼睛。
那少年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来自书架深处的视线,目光精准地穿过层层障碍,与弗兰探究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
一瞬间,弗兰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掠过脊背。
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不像一个少年,倒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对方同样也只是漠然地扫了他一眼,随即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径直走向书店深处,仿佛只是来寻找一本特定的书。
那短暂的视线交汇,仿佛从未发生过。
“该走了,老师。”弗兰收回目光,低声对猫咪说,准备离开这个让他感觉有些压抑的地方。
他抬脚向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没有熟悉的响应声。他疑惑地回头,只见三花猫并没有跟上来,而是跳到了不远处一张供客人阅读的长木桌上,慵懒地趴了下来。
而刚才那个酒红色头发的少年,正坐在桌旁,手里捧着一本书,安静地翻阅着,猫咪就趴在他手边不远,仿佛找到了一个舒适的临时落脚点。
“好吧,”弗兰无奈地撇撇嘴,“看来你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了。那下次Me再来找你哦,老师。”
他挥了挥手,独自一人推开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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