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些时忽地落起了瓢泼大雨,将李府门前地面的血迹悉数冲刷,原本浓重的血腥气也渐渐淡去,就像今夜无事发生。
雨幕中,不远处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停着一辆红顶马车,两侧印有振翅欲飞的金鸟图腾。青雀和几名穿着玄黑的黑鸟卫一手持刀,一手撑伞,安安静静守在马车旁。
车厢中十分宽敞,与外面几乎是两个世界。角落点有气味浓烈的熏香,地面铺着一层温暖的白色毛绒毯,但沾染上了一些刺目的血迹。
一身青衣沾血的闻鉴便淡然坐在其中,拿着一方手帕仔细擦拭着指间的血渍,然而擦了半天,依旧痕迹斑斑。
他便不耐将那方手帕随手一丢,微微侧头,问守在外面的人:“她在何处?”
稍息,青雀的声音才和在雨中传来:“大人恕罪,月姑娘她……不见了。”
闻鉴眉峰陡然一拧,声色越发冷漠:“你从不会出这样的差错,究竟是跟丢了,还是压根就没派人看着她。”
青雀心中一骇,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着臼白。
原本他以为闻鉴今日早早离了团圆宫宴,是为捉拿李尚,可他却令人暗中准备烟花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片刻,他像是下定决心,猛然抬头,盯着车帘后那张深色的侧影。
——
月慈许久没来京都,这地方跟她印象中相比变化了不少,是以,在闻鉴走后,她一时忘记了该往何处走。
不过无伤大雅,就当是在街头漫步。
直到人群开始慌乱,骤然撕碎了追月节的热闹祥和,然后月慈感觉身后有人,正在朝自己快速逼近。
直觉让她快跑,也是那一刹,她似乎听到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有人想趁乱要她的命!
来不及细想是谁,月慈满脑子只剩下逃命!她和慌乱的人群一起狂奔,那些杀手被人群阻碍,没能立即追上来。
月慈迅速躲到了巷子里的一堆竹筐后,这才将脑子空出来去猜测是谁派出的杀手。
她此刻脸上还戴着面具,按理说旁人认不出她来,除非那人知道她的脸就藏在这面具之下。
闻鉴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事,想必是有人趁他离开,这才派出人来。但月慈自诩没得罪过什么人,会有谁想杀她呢?
空中闷雷滚滚,偶尔闪过几道紫光。
月慈抬头从竹筐后小心探头看了两眼,杀手们跟丢了人,从巷子口前径直穿过。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打算从巷子另一头离开。
然而刚起身,忽然听得一声嗡鸣自上方传来,压根来不及多想,月慈当即扑身往旁边一滚,下一瞬一柄森寒的长刀便落在她原来的位置,将竹筐劈得个粉碎!
来人一身玄黑,月慈警惕盯着他,袖剑藏在宽大的袖袍中蓄势待发。
如果只有一两个人的话,还能拼上一把,可很快赶来的其他杀手,将她刚燃起的跃跃欲试直接浇灭。
她习武还并未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现在面对一众杀手犹如被捕捞上岸的鱼,难逃一死。
一滴雨水从空中落下,正好滴在那柄长刀的刀背,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像是拉开了围猎的序幕。对方迅疾逼近,速度之快不是来京都前遇到的那群杀手可以比的。
不是同一批人!
电光火石间,月慈脑子里骤然冒出这一句,紧接着那把长刀已经挥到了她面前!
“噌”的一声,长刀被月慈抬手的袖箭抵挡了一下。
然而月慈力气不敌,对方顺势如山一般倾压下来,她便眼看着刀尖一寸寸贴近自己面门。
她想活,她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于是就着对方的势往身侧一卸力,长刀贴着她的肩侧劈下,她猛地滚向一边,面具哒的一声掉落在地。
雨落大了,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几道黑影如鬼魅立在雨中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不疾不徐地盯着她。
月慈站起身,缠斗之下一头黑发凌乱地散落,又在雨下变得湿黏,紧紧贴合着她。
那双眼里没有恐惧,反而她在雨中厉声质问:“你们这样做就不怕闻鉴责罚吗!”
黑影一言不发,下一瞬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齐朝月慈冲去。于是月慈明白,这群人什么都不怕,只盼着她一死。
她大喊:“我死了闻鉴也活不了!”
那些剑只在离她一寸之处停顿。
便是这一顿给了她一线生机,在对方反应过来继续逼近时,一只手猛地从身后探来一把按住月慈的肩,借势将她面前的那柄刀踢飞了出去。
月慈听到了麻雀的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淡漠,那略微稚嫩的声线中透着冷凝之意。
“我来掩护,月姑娘快走!”
不用麻雀说,打不过这群人的月慈留下只会是拖累,当即像阵风似得,扭头就跑。
有人追来,又被麻雀一手提了回去,月慈回头看去一眼,却见麻雀并未拔剑,只是赤手空拳和那些人缠斗。
月慈一口气不知道跑了多远,整条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散落一地的月游灯和花笺,她闷头跑进一家尚还开着的茶楼。
里面的堂倌忽见一女子从外面匆匆闯进,吓了一跳,对方浑身狼狈,像在湿漉漉的街上滚了一圈似得,衣裳脏的不像话,偏一张脸被雨冲得干净,清秀好看,眼睛十分明亮。
茶楼里不少人在,一时间全朝月慈望了过来,她自觉这幅样子肯定古怪,恐遭人怀疑,不过考虑到暗处杀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想着藏在人多处,总比一个人在外面乱闯的好。
一楼已是客满,堂倌引着她去到二楼,月慈挑了一个墙角靠窗的位置,只将窗打开一些,能窥见街道一缝隙的景象便好。堂倌贴心地为她拿了块干净的巾帕,月慈谢过,又随意点了一壶茶。
直到手握上倒有暖茶的杯盏,月慈才惊觉自己的手还在发颤。
差一点,今日就差一点。
她约莫已经猜到了想要她命的人是谁,能知道她面具下容貌的,必定是飞鸟阁中的人,身手较好又能让麻雀留手不杀的,也就只有黑鸟卫了。
要说黑鸟卫中最恨月慈的,青雀当属第一。
此人对闻鉴极其衷心,甚至不惜违抗闻鉴的命令也要杀她。
月慈神色沉沉,端着热茶正要喝,那堂倌又来到她身侧,低声问她:“姑娘,今日茶楼人满,有位公子无处落座,可能与你并拼一桌?”
月慈不甚在意这些小事,点头过后,那堂倌便将人引了过来。
月慈扭头往下望去,正好见麻雀站在街道顾盼,似乎是在寻她。
她现在一个飞鸟阁的人也不想看见!
月慈往窗后躲了躲,没让麻雀瞧见,便是这时,不远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慈?”
月慈手中的茶抖了三抖,茶盏倾倒,终究没缘喝下。
她抬头看去,是一张熟悉的面孔,身着鹅黄长衫,乌发用鎏冠束起,神色温润。
与飞鸟阁无关,与京都无关,与仇怨无关,月慈见了他,就像是一个人在外漂泊久了,忽然见到了家乡的信物,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以至于望着庄泽宣神情震骇,直到对方落坐在她对面,都没回过神来。
庄泽宣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月慈,他那日被一箭射中时以为自己死定了,但还能醒来,并且就在家中。
父亲告诉他,家仆一早打开门时,就见他负伤躺在门口,伤口被简单处理过。
然而庄泽宣压根想不起是什么人救的自己。
后来他想找月慈,可寻了许久都没一点消息,又不敢去信给刘屠户一家,生怕他们会怪罪自己弄丢了人。
直到今日偶然来京都办事,没想到被雨一拦,竟是在这遇到了!
只是他看着月慈,虽然略显狼狈,但身上衣物不是俗物,心中隐约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在把这一月里发生的事告知后,他问:“阿慈,你这是?”
月慈眼底划过一抹异色,勉强扯了点笑容出来:“出门忘记带伞,匆忙躲雨时摔了一跤,没什么大事。”
庄泽宣却深深盯着她:“可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月慈手指抽动一下,不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抬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问:“你的伤如何了?我这段时日给你去了好几封信,你没回,我还以为你……”
以为你死了,这样的话像是在咒人似的,月慈没说出口。
庄泽宣接过茶水:“所幸那时并未伤到要害,如今已经无碍了。只是……你有送信给我么?可我一封都未收到啊?”
“怎么会?我明明……”说到这,月慈忽然顿住,想到了什么。
是了,她早该想到的。闻鉴那家伙既将她软囚在飞鸟阁中,出行也要人看着,就不可能让她与其他人联系。
那个小梅,大概就是另一只负责监视的初一。
庄泽宣见她神色有异,眉间像笼着一团阴云,大抵也将此事猜出了七八分来。
“好了阿慈,既然你不想说,那便不说了。”
月慈抬眸看着他温润的眉眼,里面并无半分责怪和疏远,此刻忽觉出几分歉疚来。
两人青梅竹马,虽说没有一起长大,但儿时总归是有情分在的。相隔多年重逢,他对她也能算得上贴心,可她却在那样的情况下弃他而去。
“抱歉宣哥,那日我……”
庄泽宣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你不必跟我道歉,若再回到那日,我依旧希望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这样温柔平和的声音就像是这风雨中的一处茶楼,月慈心中微暖,与此同时歉疚又深了一些。
她看着庄泽宣的脸,目光移动到他额头的伤疤处,虚空指了一指,问:“宣哥,你这伤是怎么来的?”
庄泽宣神色一僵,不自觉地捋了点头发将那处盖住,耷拉着眼,道:“没什么,小时候调皮,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这话跟月慈方才说的相差无几。
月慈见他遮掩,看上去很是在意的样子,便道:“虽说这疤落的时间久了些,不过也不是完全去不掉。改日我调个祛疤的膏药给你,你坚持用上几日,应该能淡去许多。”
庄泽宣只感觉陈年伤疤似是一疼,不敢去看月慈的眼睛,只低头道:“没用的,以前我买了许多膏药,都什么用处。”
这道伤就像是烙在了他的骨子里,忘不掉,消不去,时不时还要抽痛着折磨他一下。
月慈从他话中觉出了几分微妙,但见他神色不对,便没有再问。
此时街上远远忽然传来一阵车马行进的声响,不久吁的一声似乎停在了楼下。月慈心中一跳,立即转眼看去,庄泽宣也跟着转头。
雨幕中果然停了一辆红顶马车,由两匹上等马所牵引,庄泽宣一见车表上所印的金鸟图腾,顿时瞳孔紧缩。
他转头看一眼并无意外的月慈,心道:果然,他们还是纠缠在了一起。
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慈自寻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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