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的正厅中,柳青华于梨木扶手椅上侧身而坐,杜长明立于八仙桌前,手边是杜家祖传的藤条。
杜琢跪在案前,脊背挺直,向来高高扬起的眼睑低垂,藏住一分忧虑。
“你说的,可是真的?”杜长明接过柳青华的茶,面上缓和了些,仍冷声问道。
杜琢俯首道:“孩儿所言,句句属实,爹若是不信,可去找祈安核实。”
他思虑再三,还是没提陆祈安挥刀那事,其余的事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柳青华斟酌着二人的脸色,叫人给杜琢找了矮凳坐下,自己起身站在杜长明身侧,轻声劝说:
“老爷您看,琢儿是为祈安打抱不平,才会同李茂动手,先前书院风气不好的事我也有所听闻,祈安又是咱自家的孩子,受人白眼咱看着也可怜不是?”
柳青华知道杜长明赏识陆祈安,便略过杜琢挑陆祈安说,果不其然,几息后杜长明便缓了声音: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倒也情有可原,这事我可私下与翰林院商议一下,叫他们常派督学去,以正纲纪。”
杜玉岚正站在花架边拨拉花枝,听了督学两字,指尖一停。
没等她细想,便见杜长明转身向她吩咐道:
“岚儿,去给祈安送药,听见了吗?”
杜玉岚一怔,随口拒绝道:“我不去。”
方才听杜琢的解释,她知道了一点:陆祈安在书院被人欺负了,还不止一次。
他入书院已近一年,在加冠那一年考中了进士,若这三年都是在别人的欺侮下度过的,也不难理解他日后会变得冷血狠毒。
可这也不是他踩杜家上位又过河拆桥的理由,书院里的官家子弟欺侮他,可杜家于他恩重如山。
她揪着铃兰花细长的叶子,心里乱得很。
她还是要同他疏远关系,杜琢可以护他,柳青华和杜长明作为长辈可以照顾他,但若她这会着急忙慌地赶去,可就坐实那层关系了。
杜玉岚眼珠一转,心生一计:
“爹爹这是在做什么,他挨了打,定是要像哥哥那样除衣施针,虽是一起长大的,但毕竟男女有别,女儿现在去定是不方便。”
她说完还拿帕子遮住了脸,扭捏着像极了羞涩的小姑娘。
柳青华轻笑一声,拉过她的手让她坐下。
“老爷看把孩子逼的,过几月岚儿便要及笄当大姑娘了,你怎么还把人往祈安那里赶,一点也不体谅姑娘家心思。”
杜长明自知失言,却还没歇了心思。他赏识陆祈安的研学之才,对他为人处世的稳重也颇为欣赏,虽家世一般,可与岚儿青梅竹马,模样也配,他心里早给二人订下了这门亲事。
杜琢坐在矮凳上,身上的伤倒不觉得疼,唯有手上这一道伤口——
他看着妹妹,头一次对这一份感情生了犹豫。
“爹,儿子也觉得妹妹母亲说得对,还没定下关系呢,那酒楼人多眼杂的,叫有心人传出去,有损妹妹名声。”
杜长明沉默些许,缓缓点头,“说的在理,过会儿让阿发去问问吧,等他大好了,你们两个再一起去看望。”
“等等,玉琢不许去”,杜长明转身盯着他,看他手上的伤痕,心里还是气。
“虽是为了祈安打的,可这事你也难逃其咎,加上之前先生说你治学散漫,功课糊弄,我就罚你禁足半月,每日除了去书院,就给我在屋里念书,哪也不许去!”
杜琢“扑通”一声又从椅子上滑下,又要去书院又要禁足,这不要他命了吗?他举起缠着纱布的手,眼泛泪光:
“爹您看儿子伤到手了”,他仍觉得不够,将纱布撕开一层,抖如筛糠。
“您罚儿子禁足儿子认,但这手实在是力不从心啊!”说完擦了擦眼泪,一脸惋惜,“郎中说半月内动不了笔,您看要禁足的话连着书院也禁了吧,我在府上学也不差的。”
杜长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演戏,偏不如他意,“既然郎中都说了,那这半月你就不用动笔,课上让书童给你摘录,回来的功课你口述,也让他写,这不就成了?”
“咳咳”,杜玉岚正吃着樱桃看杜琢耍赖,一听这话被汁水呛到,咳了两下。
她就该揍杜琢一顿。
打更声响时,阿莲端着烛台进屋,便见窗边那抹身影还垂首写字。
纤细的影儿映在窗上,细颈削肩像画一般。
“姑娘歇息着吧,明儿写也来得及。”
见杜玉岚摇了摇头没接话,便又擦了根火,点燃了烛台。
“这是白蜡,我从夫人屋里要来的,光亮味道也轻。”
杜玉岚笔尖一停,抬眼问她:“从娘屋里要来的?你怎么要的?”
阿莲嘴角一翘,收拾了刚写好的纸卷,得意道:“瞧把姑娘紧张的,阿莲是那蠢人吗?自是不能提姑娘在用功呀。”
“我就说姑娘在做针线,要给陆公子绣个荷包,红蜡费眼,娘一听就给了。”她说罢在杜玉岚身边坐下,借烛光继续做手里的女红。
阿莲比她还小一岁,也是从皖南跟来的,自小便跟在她身边伺候,丫头人不大但机灵得很,杜玉岚惯于把事都交给她去做。
多一盏烛台确实顶用,杜玉岚拿过写成的放在身前,又数了一遍,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写完了”,她慢慢翻阅着,这回写得仔细字也娟秀了。
“杜琢罚写的五份时务策,今天布置的治国疏,还有之前没交的两份策问,三份没抄的诗文,都写完了。”
她将手里的薄宣一扔便摊在椅上,手腕酸得抬不起来,咬牙笑道:“杜琢真是个好哥哥,真是个好学生。”
她笑得不尽兴,只因还未完成所有。
晌午她作的那道治国疏就搁在桌上,边上书卷堆叠如山,白蜡投下明黄的火,照得它微微透明,更显单薄。
那句点拨之语旁她写了好多,尽是搜肠刮肚想出来的,笔触锋利能看出郁气,她构思了许多,但迟迟不肯下笔。
若说陆祈安是她绕不过去的一道坎儿,那晌午出现的督学便是她没料到的变数。
她不敢下笔,因为那位督学实在过于神秘。
杜玉岚揣测不透他。
怎么会有人身穿官服,头戴面具来书院督学,怎会有官员尽心教导一个书童,还约了日后相见的场所。
倒像是为了她而来的。
杜玉岚浅笑着摇头,她怎么敢去奢望一个神仙似的督学先生为她而来。
她怕入了那人的圈套,又忍不住期待,毕竟那是第一个教她的,是她的第一位先生。
从未有人教过她这些。
儿时她藏在杜琢后面进了私塾,被老先生发现,拎着领子丢了出去,里面孩童的笑声很刺耳:“小女娃呀,回去绣花吧。”
祖父夸她聪慧,在家里教她认字,上京时给了杜琢一套上好的硬毫笔,给她的是账本,像是叹息说:“进京跟你继母学记账吧,开悟的人做什么都能成。”
张奉则先生教得很好,却在授课时冷下脸色,道:“所有的书童都出去,各位公子自己做摘录便可。”
杜玉岚不怪张先生,她只是又有那种被拒之门外的感觉。
杜玉岚鼻头有些酸,她脑子乱糟糟的,回想了两世三十多年的日子,最终发现:
这位督学是头一位把她摆到与那些人同样高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子,砚上的墨有些干涩,笔下的字如拼命求水的枯枝。
“前朝之乱,始于地方极权而朝中失权,权臣多年未易而拥兵自重,督查不力,益得势,官官相护而与朝中割裂,终致祸乱四起伤其本元,故前朝之乱源于失衡,若谋安顺需究制衡之术。”
杜玉岚停笔细思,秀气的眉头蹙起,思衬稍许,提笔蘸了墨。
屋外忽地刮起风来,枝桠划过她的窗棂,留下刺耳的声响,明月不知何时藏于云后,目光所及一片漆黑,只见窗前桃枝乱舞。
御林都统府,火光忽灭。
东厢房寝屋落了帘子,隔绝了外面的鸦叫,一室死寂,只闻男人颤抖的喘息声。
现任的御林都统薛天秋正被绑在楠木圆椅上,身体微微发颤。
他身前一人身着黑色夜行衣,站在暗处看不清面貌,一人着玄色长袍,头戴木刻面具,立于案前,一双眼睛匿在面具后。
那人正盯着他,视若死物。
良久,一声轻笑响起,语气寒凉带着嘲意。
“我说洛七,我想和薛大人叙旧,你把人绑起来做什么,看把人吓成什么样了?”
站在暗处的那人上前,鄙夷地看了一眼,“世子莫要怪我,这人胆子太小,我方才不过想和他打个招呼,他张嘴就要喊叫,我嫌聒噪,只能这样。”
洛七?
世子?
薛天秋拼命挣扎起来,身下的圆椅吱呀作响,他面上肌肉绷紧,却无法说话,眼里迸出一抹狠绝。
“嘘。”
一只漂亮的食指抵在面具前,那人慢步上前,声音滑凉如水,“我给你解开穴位,不要乱喊乱叫哦。”
薛天秋只感觉颈后一凉,嘴上松了桎梏,试探道:“你是谢闻璟?”
那人慢慢点了点头,抬手将面具摘下,“对,我是谢闻璟。”
面具后的脸俊美又贵气,便是在这无光的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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