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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17章

小说:

[韩娱]He said “I'm fine”

作者:

Frecia

分类:

现代言情

七月在首尔降临时,像一块浸透了水的厚布,沉甸甸地覆盖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与粦站在教学楼三楼的窗前,看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银杏树渲染成一片朦胧的绿。空气里有雨水的腥气,混合着泥土和植物的味道——这是首尔的夏天,黏稠、潮湿、缓慢流淌的夏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金导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某种急切的颗粒感:

“与粦啊,暑假别急着回济州岛。有个机会——TVN的新剧《雨落时分开》,需要一首主题曲。制作人想要新鲜的声音,我推荐了你。”

与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上剥落的漆皮。雨水在玻璃上画出迷宫般的纹路,像某种古老的语言。

“新鲜的声音?”

“不是那些一开口就知道是谁的声音。”金导演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是一种……有纹理的声音。像被雨水浸湿的木头,湿透了,但木纹还在,晾干了会有独特的裂痕。你的声音里有这种东西。”

与粦想起自己的声带。想起那些变声期的日子,喉咙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纸,每一次发声都是一场挣扎。想起禁声期漫长的沉默,像潜进深海,在绝对的寂静中重新学习呼吸。那些日子在他声带上留下了印记——不是伤痕,是纹理。是时间的年轮,一圈一圈,记录着生长与蛰伏的痕迹。

“剧本发你邮箱了,歌叫《Before the Rain Stops》,下周一试音。”

电话挂断后,与粦没有立刻离开。他在窗前站了很久,看雨势渐渐变小,从滂沱变成细密,最后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嘀嗒,嘀嗒,像心跳的慢拍。

他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在SBS后台的阴影里,看SHINee出道舞台的那个下午。钟铉哥兼具爆发力与叙事感的独特音色,将歌曲中那份青涩的少年情愫演绎得张力十足;泰民哥那时汗湿的侧脸在聚光灯下闪着光,每个动作都精确得像钟表的齿轮,却又充满了生命的颤动。与粦站在黑暗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舞台与观众席之间那道看不见的界线——一边是燃烧,一边是观看。

如今,有人要把他推到燃烧的那一边去了。

雨水完全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斜地刺下来,在积水上折射出破碎的光。

………………

试音那天,TVN大楼里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的味道。与粦坐在三号录音室外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墙上《雨落时分开》的海报——黑白色调,男女主角背对背站在雨中,中间隔着朦胧的雨幕,像两个世界的人,在雨声里寻找彼此的回音。

制作人李尚勋从录音室里走出来时,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咖啡,眼底有熬夜留下的青黑。他看起来四十出头,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脖子上挂着监听耳机。

“柳与粦xi?”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内。”

李尚勋上下打量他,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金导演说你的声音里有雨的味道。进去吧,让我听听。”

录音室的门在身后关上,世界突然变得柔软而隔音。与粦戴上耳机,听见前奏——不是雨声,是雨停后的寂静。是水滴从屋檐落下,打在铁皮雨棚上的声音,每一滴的间隔都精确得令人心慌。

“唱主歌。”李尚勋在控制台后说,没有看他。

与粦闭上眼睛。

他想起剧本里那段描写——男主角站在老式公寓的阳台上,看着雨后的城市,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一片模糊的光。那些光里有他失去的人的影子,有未说出口的话,有停在半空的手势。

声音从身体深处升起,经过胸腔时带上体温,经过那道声带的纹理时变得丰富而多层次——低音区沉静如深海,中音区温暖如午后穿过百叶窗的光斑,高音区则清亮如破晓时分第一缕刺破云层的天光。那不是完美无瑕的声音,是有纹理的声音。像手工烧制的陶器,每一道开片纹路都是火焰与泥土对话的印记;像被雨水浸湿的旧木板,晾干后裂痕里会长出细小的青苔。

他唱得很轻,几乎是在耳语。但那些声音在录音室里铺展开来,像晨雾覆在玻璃上,朦胧地映出整个世界。

“停。”

与粦睁开眼。

“你在模仿悲伤,”李尚勋走到隔离玻璃前,隔着玻璃看他,“但剧本里的情绪不是悲伤,是‘与悲伤和解后的平静’。是雨停了,你站在湿漉漉的街道上,看着云层后面透出的第一缕光。那种光不是炽热的,是温柔的,带着雨水的凉意。再来。”

第二次,与粦调整了呼吸。

他不再试图表达什么,只是让声音流淌。像泉水从山涧涌出,自然而然地找到自己的路径。那些蛰伏期留下的纹理此刻成了最诚实的叙述者——每个转音都有呼吸的起伏,每处换气都有情绪的顿挫。那声音里有雨停前的潮湿,有云层将散未散的重量,有光线穿透水汽时的朦胧与清晰。

李尚勋听完一整段,沉默了很久。久到与粦以为失败了。

“明天开始正式录音。”制作人终于说,“每天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预计三天。八月要上《音乐中心》打歌,编舞老师下周开始给你排练。有问题吗?”

“没有。”

“好。”李尚勋走回控制台,背对着他,“走吧,明天别迟到。”

走出电视台大楼时,傍晚的天空被夕阳染成橘红色,云层边缘镶着金边。与粦站在路边,看着车流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划出长长的光痕,那些光像液态的黄金,缓慢地流淌。

手机震动。是净汉的信息:「听说你接到工作正忙,别太累,记得吃饭。」

与粦回复:「嗯,净汉也是。」

他收起手机,深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带着城市特有的复杂气味——汽车尾气、咖啡馆的香气、远处餐厅飘来的油烟味、还有雨后泥土的腥气。

这条路,终于要正式开始了。

……………………

与粦和李在宇的相识,始于大一下学期一个普通的午后。

那天食堂里人声鼎沸,与粦戴着耳机坐在角落,修改一段弦乐作业。耳机有些漏音,他自己没察觉——直到一周后,在图书馆自习区,他摊开的乐谱上多了一张浅蓝色的便签纸。

字迹工整有力:

「上周在食堂偶然听见你耳机里漏出的旋律片段,那三个小节的弦乐对话很美。期待听到完整作品。

——电影系李在宇」

与粦抬起头环顾自习室,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在木质地板上切割出明亮的光斑。同学们各自安静地看书、打字、做笔记,空气里只有翻页的沙沙声和键盘的敲击声。没有人看向他这边。

他将便签夹进乐谱,继续修改作业。但那张浅蓝色的纸片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一圈涟漪。

两天后的电影音乐赏析课上,他才知道李在宇是这门课的助教。课间休息时,那个戴圆眼镜、总是背着鼓鼓囊囊帆布包的男生走到他座位旁:

“那三个小节,完整版做出来了吗?”

与粦抬头,对上李在宇镜片后明亮的眼睛:“还在改。”

“改好了给我听听。”李在宇笑了,眼角的纹路很温柔,“我对声音很挑剔,但你的耳朵很好。”

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对话。后来与粦才知道,李在宇是电影系有名的“声音收集者”。他能听出一段配乐里用了多少种环境采样,能分辨出不同年代录音设备的细微差别,能在喧闹的街头捕捉到最微小的声音碎片——婴儿车车轮滚过路面的声音、便利店开门时风铃的叮咚声、深夜公寓楼里某个房间传来的电视节目的微弱声响。

“声音是有记忆的,”李在宇曾这样说,“它们记录着时间、空间、还有那一刻的空气湿度。”

所以当李在宇再次找到与粦,这次是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与粦没有太惊讶。

“救命!”李在宇把一摞书放在桌上,最上面的《小津安二郎的电影美学》滑下来,摊开在伯格曼的《野草莓》剧照页。与粦弯腰捡起,看见页边用铅笔写着细小的批注:「静默中的轰鸣」。

“怎么了?”

“我导师孔教授的新片,配乐临时出问题了。”李在宇急得额头上都是汗,“原定的作曲家接了商业项目,毁约了。片子九月要参加独立电影节,现在重找配乐根本来不及。教授看了你的作品集,说可以试试。”

与粦皱眉:“什么片子?”

“小成本独立电影,《48小时切片》。”李在宇从帆布包里掏出剧本,纸张边缘已经磨损起毛,“讲都市里两个陌生人因为一次停电产生的交集。很安静的故事,但需要配乐有呼吸感。”

与粦接过剧本。封面是手写的片名,字迹潦草有力。他翻开第一页,开篇第一句是:

「凌晨两点十七分,便利店的光突然灭了。」

他被这个开头抓住,继续往下读。

故事很简单——便利店夜班店员,自由撰稿人,一次凌晨的停电。应急灯惨白的光,照在泡面货架上,塑料包装反射出油腻的光泽。两个陌生人从尴尬的沉默,到零星的对话,聊起楼里永远亮灯却无人见过的顶楼住户、每周五吵架但周一一起倒垃圾的夫妻、总在凌晨三点出现的流浪猫。来电后,他们回到各自的生活,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店员整理货架时看见对方常买的黑咖啡牌子,撰稿人熬夜写稿时听见楼下便利店开门的风铃声。

与粦抬起头:“我需要和孔教授谈谈。”

………………

孔教授的办公室在电影系最老的楼里,墙皮剥落,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房间里堆满了书和胶片盒,空气里有旧纸、显影液和灰尘混合的复杂气味。

教授本人和办公室很配——五十岁上下,头发灰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口沾着墨渍。他给与粦倒了杯大麦茶,茶叶在温水里缓缓舒展,像某种缓慢的舞蹈。

“剧本看了?”孔教授问,声音温和。

“看了。喜欢停电那段。”

孔教授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地图上的等高线:“那是我的亲身经历。很多年前,我也在便利店打过工。有一天凌晨停电,和一个陌生人聊了两小时。后来再没见过,但那两小时的对话,我记了二十年。”

与粦握着温热的茶杯:“您希望配乐传达什么?”

“两个东西。”孔教授竖起两根手指,“第一,都市的底噪——那些我们平时忽略的声音,冰箱的嗡鸣、键盘的敲击、电梯的运行声。第二,”他放下手指,“是停电时突然出现的寂静。不是没有声音,是在底噪消失后,那些原本被掩盖的声音——呼吸声、衣料摩擦声、远处传来的猫叫——变得清晰可闻。”

“您想用音乐表现寂静?”

“对。”孔教授的眼睛亮了起来,“真正的寂静不是无声,是声音的层次突然变得分明。就像在黑暗里待久了,眼睛能看见更多灰度。”

与粦想起自己的声音。想起那些蛰伏期留下的层次感,让他的音色有了丰富的“灰度”——不是非黑即白,是在黑白之间那片广阔的、暧昧的、充满可能性的中间地带。

“我接。”他说。

孔教授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合同:“预算有限,但署名权和分成我会写清楚。另外……”他顿了顿,“我想让你也唱插曲。不是专业歌手的那种唱法,是像在停电的便利店里,低声说话的那种唱。”

与粦接过合同,没有看预算那栏。他想起了金成勋曾经说过的话:“有些作品,它的价值不在数字后面有几个零,在于它能存在多久。”

………………

创作的过程像一场漫长的潜水。

与粦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关掉灯,只留下电脑屏幕的微光。他试图捕捉“都市底噪”,但总是失败——要么做得太吵,像白噪音发生器;要么做得太刻意,像在炫耀技巧。

第三天凌晨,他放弃了。

他走出宿舍,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雨后的夜晚,空气清冽,路灯在地上投出一个个昏黄的光圈。他走到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一瓶水,站在冷藏柜前,感受着那种持续的低频嗡鸣。

那声音几乎不被察觉,但又无处不在。它填满了空间,像空气一样自然。与粦忽然明白了——底噪不是背景音乐,是环境本身。它应该像呼吸一样,自然而然地存在。

他回到宿舍,重新开始。

这次他用了极简的手法。便利店的冷藏柜嗡鸣,他只用了一个持续的低音,把音量调到几乎听不见。键盘敲击声,他只采样了空格键的声音——短促、机械、不带感情。电梯运行声,他用了钢索摩擦的嘶嘶声,每隔一段时间加入一声轻微的“叮”,像心跳在某个瞬间漏跳了一拍。

然后他加上了停电那段。

所有声音突然停止

四秒钟的绝对寂静

不是空白,是充满张力的寂静。是声音消失后,留下的那个形状。

人声插曲来得更晚。与粦写了五版,都不满意。要么太煽情,像电视剧配乐;要么太冷漠,像实验音乐。孔教授听完总是摇头:“再想想。”

第七天晚上,与粦去了弘大。车勋的乐队在演出,他坐在台下,看年轻的面孔在舞台灯光下忽明忽暗。有人跟着音乐摇摆,有人低头玩手机,有人和身边的人耳语,然后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他突然意识到,都市里的连接就是这样——短暂、随机、大多没有结果。就像停电那两小时,两个陌生人的对话,不会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但会在记忆里留下一个坐标。一个微小的、只有自己知道的坐标。

回宿舍的路上,他走进一家便利店。凌晨两点,店里只有他和一个正在打瞌睡的店员。他买了瓶水,站在冷藏柜前,感受着那种持续的低频嗡鸣。

结账时,店员迷迷糊糊地扫码,忽然说:“今天雨真大。”

与粦一愣:“嗯。”

“这种天气,就该在家睡觉。”店员打了个哈欠,“但你还在外面,是有急事吧?”

“没有急事。”与粦说,“就是……想走走。”

店员点点头,没再说话,把水装进塑料袋递给他。那个点头的动作很轻,像羽毛落地。

走出便利店时,与粦忽然知道该怎么写那首歌了。

他回到宿舍,没有开灯,在黑暗中打开电脑。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像月光照在湖面上。他写下第一句歌词:

「凌晨两点的便利店

应急灯照在泡面包装上

你问我是不是也睡不着

我说雨声太吵」

旋律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简单的和弦进行,不加修饰的人声,像是在便利店柜台后的低声交谈。他唱得很轻,几乎是在耳语,声音里有种旧木板般的温厚质感,又像夜雾一样朦胧而真实。

那声音在黑暗的房间里铺展开来,像墨水在宣纸上晕开,缓慢地、自然地、找到了自己的形状。

录完Demo,他发给了孔教授。这次没有立刻得到回复。

与粦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黎明前的天光是那种灰蓝色,像深海的颜色。他想起李在宇那张浅蓝色的便签,想起上面写的“期待听到完整作品”。

现在,他终于完成了一件值得被期待的作品。

第二天中午,手机震动。孔教授的信息很简短:「就是它了。」

与粦看着那四个字,忽然觉得这七天七夜的挣扎都值得。那些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刻,那些反复修改的焦躁,那些几乎要放弃的瞬间——都值得。

因为有些作品,不是为了被多少人听见,是为了存在本身。

………………

郑教授的辅导班在江南区一栋老旧的写字楼里。与粦第一次去时,在迷宫般的楼道里迷了路——指示牌上的字已经褪色,电梯运行时发出令人不安的咯吱声,像老人的关节在呻吟。

教室不大,能容纳十五个人,但只来了八个学生。年龄都在十三四岁,穿着不同学校的校服,脸上带着周末补课特有的疲惫神情——那种介于困倦和清醒之间的恍惚状态。

郑教授简单介绍:“这是柳与粦,首尔大音乐系的学生,这学期来做助教。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

与粦站在讲台边,感受到八双眼睛的注视。那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有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他忽然紧张起来——这些孩子是真的来学音乐的,而他只是个半吊子大学生。他有什么资格教他们?

第一节课,郑教授讲基础乐理。与粦的任务是巡视,看学生们有没有跟上。他走到一个女孩身边时,发现她在笔记本上画五线谱,但音符画得歪歪扭扭,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留下的脚印。

“这里,”他指着其中一个小节,“这个休止符的位置错了。”

女孩抬起头,眼睛很大,睫毛很长,在午后的光线里投下细小的阴影:“老师,为什么要有休止符?音乐不是应该一直响下去吗?”

这个问题让与粦愣住了。他想了想,说:“休止符不是空白,是呼吸。就像说话需要换气,音乐也需要停顿。有时候,停顿比声音更重要——因为停顿里藏着期待,藏着悬念,藏着下一个音符到来的可能性。”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橡皮擦掉重画。橡皮屑在阳光下飞舞,像细小的雪花。

课间休息时,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孩凑过来:“老师,你听K-pop吗?”

“听一些。”

“那你觉得B.A.P和INFINITE哪个更厉害?”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较真。

与粦斟酌着词句:“音乐不是比赛,没有谁更厉害。重要的是,他们的音乐有没有打动你——有没有在某个时刻,让你觉得‘啊,就是这个’。”

男孩撇撇嘴:“我妈说听这些没用,让我多听古典乐。”

“古典乐很好,但流行乐也有它的价值。”与粦说,“音乐就像食物——巴赫是精心准备的法式大餐,结构严谨,层次丰富;防弹少年团是街边的辣炒年糕,热气腾腾,直击味蕾。都需要,都值得被认真对待。”

男孩的眼睛更亮了:“老师,你说话和我其他老师不一样。”

与粦笑了:“因为我也是学生,还在学习怎么听懂这个世界。”

这句话似乎拉近了距离。下半节课,学生们明显放松了,提问也更多了,像早春解冻的溪流,一开始是零星的滴答,渐渐汇成潺潺的水声。

“老师,唱歌跑调能治好吗?”

“老师,作曲是不是一定要学钢琴?”

“老师,你为什么要学音乐?”

最后一个问题是一个叫宥妍的女孩问的。她总是坐在窗边,听讲时眼神飘向窗外,仿佛心思在别处——在看云怎么飘,在看树怎么摇,在看阳光怎么在玻璃上移动。

与粦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因为除了音乐,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就像鱼不知道自己除了游泳还能做什么,鸟不知道自己除了飞翔还能做什么。音乐是我的水,是我的天空。”

这个答案让学生们安静了几秒,然后宥妍说:“我也是。除了画画,我什么都不会。”

那一刻,与粦在这些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些在某个领域有天赋,但在其他方面笨拙的年轻人,在标准化教育的夹缝中艰难生存。他们像是被移植到错误土壤的植物,努力伸展根系,寻找一点养分和水分。

从那以后,每次去辅导班,与粦都会提前准备。他不仅复习乐理知识,还会思考怎么把抽象的概念讲得生动。他带来不同风格的音乐片段,让学生们比较巴赫的赋格和Epik High的说唱有什么共同点。

“节奏。”一个平时沉默的男生突然说,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都有节奏。”

“对。”与粦鼓励他,“继续说。”

“巴赫的节奏很规整,像军队踏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说唱的节奏……更自由,像走路,有时候快有时候慢,有时候还会停下来看看风景。”

“很好。”与粦说,“那情感呢?同样的情感,可以用不同的节奏来表达吗?”

这次没人回答。与粦播放了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又放了徐太志的《Come Back Home》。两段音乐在教室里流淌,像两条不同的河流——一条深沉缓慢,一条湍急激烈。

音乐结束后,教室里很安静。窗外的阳光移动了一点位置,照在黑板上,粉尘在光柱中飞舞。

“悲伤。”宥妍轻声说,眼睛还看着窗外,“都是悲伤,但不一样。巴赫的悲伤……很庄严,像教堂的穹顶,很高,很远,你抬头看,觉得那悲伤是神圣的。徐太志的悲伤,很愤怒,像要把什么东西砸碎,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与粦点头:“音乐是情感的容器。同样的情感,可以用不同的容器来装——有的用古董瓷瓶,有的用铁皮罐头。重要的是找到你自己的容器,那个最适合你的形状、你的质感的容器。”

那天下课后,宥妍留到最后。她走到讲台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速写本,封面上用彩色铅笔画着一只鸟,翅膀是音符的形状。

“老师,这是我画的。”

与粦翻开。纸上是用铅笔素描的音乐场景——拉小提琴的人,脖子仰起的弧度像天鹅;弹钢琴的手,手指在琴键上停留的瞬间;唱歌时微微张开的嘴,像在呼唤或叹息。画风稚嫩但生动,能看出作者对细节的观察——琴弦的振动、手指的弯曲、喉结的移动。

“很好。”他说,“你有天赋。”

宥妍的脸红了,像晚霞染上云朵:“我爸妈说画画没出息,让我专心学习,考好大学。”

“画画和音乐一样,都是表达的方式。”与粦合上速写本,递还给她,“能表达——能用线条、色彩、声音、文字来表达你看见的、感受到的世界——这就是最有出息的事。”

女孩接过本子,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跑出了教室。她的马尾辫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像鸟的翅膀。

与粦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黑板上还没擦掉的五线谱。那些黑色的线条和圆点,在午后的光线里像是活的,在呼吸,在跳动。他想起济州岛的金姨母,想起她一边织布一边说的话:

“亮的线需要暗的线衬着,粗的线需要细的线连着,所有的线在一起,来回穿梭,一上一下,才能织成一块完整的布。少了哪一根,布都会散。”

这些孩子,也许就是他生命这块布上新的线。他不知道自己在教他们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教,也许教了一些比知识更重要的东西:如何看见,如何感受,如何表达。

这就够了。

八月初,《音乐中心》录制前三天,与粦结束了暑期最后一节辅导班。学生们送他一张集体签名的卡片,上面画着八颗不同形状的星星——有的有五角,有的有六角,有的光芒四射,有的温柔内敛。旁边写着:

「谢谢与粦老师,带我们听见不同的光。」

与粦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窗外的夕阳正在下沉,把整个教室染成温暖的橘黄色。他想,也许教学就是这样——你不是在给予光,你是在帮他们发现自己心里的光。

而在这个过程中,你自己的光,也会变得更亮。

………………

八月中旬,学校开始放暑假。与粦收拾行李时,发现箱子里不知不觉塞满了东西——乐谱、笔记本、充电线、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瓶父亲上次来宿舍时落下的胃药。

他拖着箱子走出宿舍楼时,阳光正好。首尔的夏天到了最炽烈的时刻,柏油路面蒸腾起热浪,远处的建筑物在热浪中微微扭曲,像水中的倒影。

回家的地铁上,与粦靠着车窗,看城市在窗外飞速后退。高楼、街道、行人、车流——这一切在车窗上叠印成流动的色块,像一幅抽象画。他想起了济州岛,想起了海,想起了橘子园,想起了金姨母。

家还是老样子。玄关的鞋柜上放着父亲的钥匙串,客厅的茶几上有翻到一半的农业期刊,阳台上的绿植长得茂盛,叶片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

父亲不在家,与粦把箱子放好,走进厨房。冰箱上贴着一张便条,是父亲的字迹:

「研究所临时有事,晚饭自己解决。冰箱里有泡菜汤。」

与粦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各种保鲜盒——泡菜、酱蟹、小菜,还有一锅用锡纸包好的泡菜汤。他加热了汤,盛了一碗,坐在餐桌前慢慢喝。

汤有点咸,是父亲一贯的口味。与粦喝着汤,想起小时候,父亲总是做得很咸,说“咸点下饭”。那时他小,不敢说,就猛喝水。现在他长大了,还是不敢说,只是每次回家都会偷偷调整冰箱里那些半成品的调味。

喝完汤,他收拾碗筷,然后开始整理冰箱。把过期的酱料扔掉,把新鲜的蔬菜放进保鲜盒,把父亲乱放的泡菜重新归类。做完这些,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父亲回家。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首尔的夜晚来得很快,像有人拉上了一块深蓝色的幕布。路灯一盏盏亮起,车流的灯光在街道上流淌,像一条发光的河。

晚上九点,父亲回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门开的声音,换鞋的声音——这些声音与粦听了十几年,熟悉得像自己的心跳。

“回来了?”父亲说,声音里带着疲惫。

“嗯。吃饭了吗?”

“在研究所吃了。”父亲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揉了揉太阳穴,“你什么时候回济州岛?”

“后天。待两天就回来。”与粦顿了顿,“阿爸,你的腿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父亲简短地回答,打开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填满了房间,是关于高温天气的报道。

与粦看着父亲的侧脸。灯光下,父亲眼角的皱纹很深,头发里的银丝很明显。他才四十三岁,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那些年——母亲去世的那些年,一个人带孩子的那些年,在研究所拼命工作的那些年——都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

“我约了医院。”与粦说,“下周六,你和我,还有金叔叔,一起去体检。私立医院,查得仔细。”

父亲转过头看他:“花那个钱做什么?”

“你的腿要定期检查,还有贫血,上次体检就说要复查。”与粦的语气很平静,但很坚定,“金叔叔也去,他说他脂肪肝,也该查查了。”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随你。”

那晚,与粦很早就睡了。躺在床上,他听见父亲在隔壁房间的咳嗽声——很轻,但持续,像远处传来的潮汐。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咳嗽时他会害怕,会跑去敲父亲的房门,问“阿爸你没事吧”。父亲总是说“没事,睡吧”,然后继续咳嗽。

现在他长大了,知道有些事不是一句“没事”就能解决的。他知道父亲的腿伤,知道他的贫血,知道他总是熬夜工作,知道他吃饭不定时。他知道这些,所以要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炖一锅汤,约一次体检,买一个按摩仪。

第二天,与粦起了个大早。他去了市场,买了牛骨、白萝卜、红枣、板栗,回家炖牛骨汤。汤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响,香气慢慢弥漫整个屋子。他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火苗跳跃,想起金姨母教他炖汤时说的话:

“汤要慢慢炖,火不能大。就像养孩子,急不得。时间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汤炖了四个小时。中午,金成勋来了,一进门就吸鼻子:“好香!我们小与粦会炖汤了?”

“跟金姨母学的。”与粦盛汤,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三人坐在餐桌前喝汤。牛骨炖得酥烂,萝卜吸饱了汤汁,变得晶莹剔透。红枣和板栗增添了甜味,让汤的口感更丰富。

“好喝。”金成勋竖起大拇指,“比饭店的还好。”

父亲没说话,只是低头喝汤,喝得很慢,每一口都仔细品味。与粦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低头吃饭,很少说话。那时他觉得父亲冷漠,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冷漠,是不知道说什么,是怕说错,是沉默的爱。

饭后,金成勋说起了Reverb厂牌的新项目——为乡村小学制作音乐启蒙音频。

“与粦,你愿意做几首简单的童谣改编吗?不是商业项目,预算有限,但可以署名,而且……”他眨眨眼,“可以去乡村小学,和孩子们一起玩声音。我觉得你会喜欢。”

与粦想起辅导班的孩子们,想起宥妍画的那只翅膀是音符的鸟。他想起了更小的孩子,那些还没被“应该”和“不应该”束缚的孩子,他们的声音会是什么样子?

“我去。”他说,“但我想先听听孩子们平时唱什么,玩什么游戏。”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金成勋笑了,“十月安排,不急。”

那天下午,与粦收拾了回济州岛的行李。一个小背包,几件换洗衣服,给金姨母带的膏药,给夫姨母带的红枣,还有给胜宽的偶妈左女士带的首尔特产。

父亲送他到门口,往他手里塞了一沓钱:“给金姨母买点好的,她年纪大了,别让她太累。”

“知道了。”

“路上小心。”

“嗯。”

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与粦看见父亲还站在门口,看着他。那个身影在门缝里越来越窄,最后消失。

………………

飞机降落在济州岛时,是下午三点。与粦走出机场,海风扑面而来,带着咸腥的气息和阳光的温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故乡的空气,湿润、清新、带着海藻和橘子花的香味。

金姨母的儿子来接他,表哥比他大五岁,已经结婚,在济州市区开了一家小餐馆。车上,表哥说起近况——餐馆生意还行,孩子上小学了,金姨母身体还好,就是腿脚不如以前利索。

“她总念叨你。”表哥笑着说,“说首尔的大学生回来了没,说胜宽那孩子在首尔过得怎么样。”

车开过熟悉的街道。济州岛这些年变化很大,新建了许多高楼和度假村,但老城区还是老样子——白墙蓝瓦的房子,窄窄的街道,路边的橘子树上挂着青绿的果实。

金姨母家在老城区边缘,是一个带小院子的平房。与粦下车时,金姨母正坐在院子里挑豆子。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花白的头发上跳跃。

“姨母。”

金姨母抬起头,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橘子皮晒干后的纹理:“与粦啊,回来了。”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带着济州岛方言特有的软糯腔调。与粦走过去,蹲在她身边:“姨母,最近身体怎么样?”

“好着呢。”金姨母拍拍他的手,“就是腿有点疼,老毛病了。你阿爸呢?腿还好吗?”

“老样子。我约了医院,下周末带他去体检。”

“是该去。”金姨母点点头,继续挑豆子,“人老了,零件总要修的。但你阿爸那个人啊,太能忍,什么事都自己扛。”

与粦没说话,只是接过她手里的簸箕,帮她挑豆子。豆子在手指间滚动,发出沙沙的轻响。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葡萄叶的声音,远处隐约传来海浪声。

“胜宽那孩子,”金姨母忽然说,“上周打电话回来,哭了。”

与粦的手停住了。

“说练习太累,说怕出道不了,对不起爸妈。”金姨母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我问他,那你想放弃吗?他说不想。我说,那就继续,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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