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载道》
进京那日,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碎的雪花飘在护城河上,还没落下就化了。谢青梧站在船头,看着那座巍峨的城池一点点靠近,城墙比江州府高出一倍,城门洞深得像口井,来往的人流车马密密麻麻。
慕容芷在她身后低声道:“公子,到了。”
船靠岸,码头比通州还要热闹十倍。扛包的挑夫喊着号子,马车轱辘轧过石板路,商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嘈杂得让人耳鸣。
顾临渊先下船,回头伸手:“小心,码头滑。”
谢青梧搭着他的手跳上岸,站稳后立刻松开。顾临渊神色如常,吩咐小厮去雇车。
“先去我那儿住几天。”顾临渊道,“等找好院子再搬。”
谢青梧本想拒绝,但看看这人山人海的码头,又看看自己那两个包袱,点了点头:“叨扰了。”
顾家的马车很宽敞,里面铺着厚毯,角落还放着暖炉。慕容芷和顾家小厮坐在车辕上,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京城的主街叫朱雀大街,宽得能并行六辆马车。两旁店铺林立,酒楼茶肆的招牌一个比一个气派。行人衣着光鲜,连街上跑的狗都毛色油亮。
但谢青梧注意到,街角巷尾,仍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蜷缩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跪在雪地里,面前摆个破碗,没人多看她们一眼。
“京城就是这样。”顾临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富的富死,穷的穷死。”
马车拐进一条清净些的巷子,停在座宅子前。门楣上悬着“顾府”的匾额,字是御笔亲题,金漆在雪光里微微发亮。
管家迎出来,看见谢青梧时愣了愣,随即恢复笑脸:“少爷回来了。这位是……”
“谢怀瑾谢公子,我的客人。”顾临渊道,“收拾个清净院子出来,再派两个妥当人伺候。”
管家应声去了。顾临渊引着谢青梧往里走,穿过垂花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三进的院子,游廊曲折,假山池塘点缀其间。虽是冬日,仍有几株老梅开着,暗香浮动。
“你父亲……”谢青梧迟疑。
“他不在京。”顾临渊道,“去江南查案了,年前才回。这宅子平时就我和几个下人住,你不用拘束。”
说话间,管家已经安排好了院子,是西边一个独立小院,名叫“听竹轩”。三间房,带个小书房,窗外真有一片竹林,雪压竹叶,沙沙作响。
慕容芷把行李搬进去,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顾临渊站在院门口,看着屋里忙碌的身影,忽然道:“你这护卫,不简单。”
谢青梧神色不变:“林姑娘荐的,说是可靠。”
“可靠是可靠。”顾临渊顿了顿,“但她手上茧子的位置……是常年握刀的手。寻常护院可练不出那种茧子。”
谢青梧抬眼看他。
顾临渊笑了:“放心,我不多问。你带来的人,自然有你的道理。”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对了,明晚有个诗会,在城南望月楼。京里几个有名的才子都会去,你要不要来?”
诗会。谢青梧心里一动。这是结交同窗、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我去。”
“那好,明晚我来接你。”顾临渊摆摆手,“好好歇着。”
他一走,院子顿时安静下来。雪还在下,竹叶上的积雪越来越厚。慕容芷收拾完屋子,端了热茶过来。
“公子,顾公子他……”她欲言又止。
“他看出来了,但不会说。”谢青梧接过茶,“顾临渊这个人,看着纨绔,其实心里有数。他既然不问,咱们就当不知道。”
慕容芷点头:“那我这几天少出门。”
“不用。”谢青梧道,“该怎样还怎样。越躲躲藏藏,越惹人疑心。”
她在窗边坐下,翻开那本沈墨批注的诗集。书页泛黄,墨香犹在,但写字的人已经不在了。
京城,她终于来了。
第二日晚,顾临渊果然来接她。他换了身月白锦袍,外罩银狐披风,衬得眉眼越发俊朗。谢青梧还是平常那身青衫,只加了件厚斗篷。
望月楼在城南,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三层飞檐,每层檐角都挂着一串风铃,风吹过时叮当作响。
诗会在三楼雅间。谢青梧跟着顾临渊上楼时,里头已经坐了好些人。都是年轻学子,最大的不过二十出头,个个衣着光鲜,谈笑风生。
“顾兄来了!”一个穿紫衣的公子起身招呼,目光落到谢青梧身上,“这位是……”
“谢怀瑾,江州府的小三元。”顾临渊介绍,“怀瑾,这位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赵文启。”
谢青梧拱手行礼。赵文启上下打量她,笑道:“原来是谢公子,久仰。你那篇‘星火燎原’,我在京里都听说了。”
这话说得微妙。谢青梧只当没听出弦外之音:“谬赞了。”
陆续又介绍了几人,都是官宦子弟。谢青梧一一见礼,态度不卑不亢。有人对她好奇,有人不屑,也有人只是淡淡点头。
诗会开始,规矩是击鼓传花。花停在谁手里,谁就要以“雪”为题作诗。
第一轮花停在一个瘦高个手里。他叫李文远,父亲是御史。他起身踱了两步,吟道:“玉尘飞落九重天,覆尽人间万户檐。莫道寒冬无暖意,梅梢已报春来先。”
众人纷纷叫好。赵文启笑道:“李兄这诗,尾句出彩。寒冬将尽,春意已萌,好寓意。”
第二轮花传到顾临渊手里。他想了想,吟道:“夜雪叩窗棂,炉红茶烟青。忽忆江南岸,蓑衣钓寒汀。”
这诗淡,但意境好。谢青梧听出他诗里那点思乡之情,顾家祖籍江南,他来京城不过三年。
“顾兄诗风越发清雅了。”有人赞道。
第三轮,花停在了谢青梧面前。
满座目光都聚过来。江州府的小三元,到底有多少斤两,今晚就能见分晓。
谢青梧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雪还在下,远处街市的灯火在雪幕里晕成一片光晕。她看着那些光,忽然想起码头那个乞讨的妇人。
“琉璃世界白玉京,”她开口,声音清朗,“朱门酒肉冻骨轻。”
头两句一出,雅间里静了一瞬。琉璃世界、白玉京,本是赞美雪景,但接上“朱门酒肉冻骨轻”,味道就变了。
谢青梧继续吟道:“谁家高阁暖红袖,何处深巷饥儿啼?”
后两句更直白。暖阁里的红袖添香,深巷中饥儿的啼哭,对比鲜明。
“愿化长风卷地起,”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高,“扫尽不平还太平!”
诗成,满室寂然。
这诗……太锐了。锐得不像是来交友,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赵文启脸色不太好看:“谢公子这诗,气魄是足,只是……未免过于激愤了些。”
“激愤吗?”谢青梧转身,脸上带着淡笑,“赵公子觉得,这京城里,有没有朱门酒肉,有没有深巷饥儿?”
赵文启语塞。
顾临渊这时开口:“怀瑾这诗,写的是实情。咱们坐在这暖阁里吟诗作对,外头确实有人冻着饿着。能看见,敢写出来,是胸怀。”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不好再驳。气氛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敲响了。一个小厮进来,对顾临渊低语几句。顾临渊脸色微变,起身道:“各位,家中有急事,我先走一步。怀瑾,你……”
“顾兄自便。”谢青梧道,“我坐会儿也回去。”
顾临渊匆匆走了。诗会继续,但谢青梧那首诗像根刺,扎在每个人心里。接下来几轮作诗,都规规矩矩的,没人再敢写现实。
谢青梧乐得清静,自顾自喝茶。忽然觉得有道目光落在身上,抬头看去,是斜对面一个一直没说话的蓝衣公子。
那公子见她看来,举杯示意,眼神里有种探究的意味。
诗会散时,已近子时。雪停了,月亮从云层后露出来,照得街面一片银白。
谢青梧和慕容芷沿着长街往回走。夜里风寒,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远远传来。
走到一处巷口时,慕容芷忽然拉住她:“公子,有人跟着。”
谢青梧不动声色:“几个?”
“一个。从望月楼出来就跟上了。”慕容芷低声道,“脚步很轻,功夫不错。”
“能甩掉吗?”
“能。”慕容芷看了看四周,“前面有片民居,巷子多,我带您绕路。”
两人加快脚步,拐进一条窄巷。巷子很深,两旁是高高的院墙。慕容芷拉着谢青梧连拐几个弯,最后躲在一处门洞的阴影里。
不多时,一个黑影追进巷子,在岔路口停住,似乎在判断方向。月光照在他脸上,是诗会上那个蓝衣公子。
谢青梧皱眉。她示意慕容芷等着,自己走了出去。
“这位兄台,”她站在月光下,“跟了一路,有事?”
蓝衣公子见行踪暴露,也不慌张,拱手道:“谢公子莫怪。在下陆执,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
锦衣卫。谢青梧心头一跳,面上却平静:“陆大人有何贵干?”
“奉命查案。”陆执走近几步,目光在她脸上打量,“近日京城有几起案子,涉及江南来的学子。谢公子刚从江州来,按例要问问话。”
“问话需要夜里跟踪?”
陆执笑了:“白天怕打扰公子雅兴。”他从怀里掏出个木牌,确实是锦衣卫的腰牌,“只是例行公事,问几句就走。”
谢青梧看着那腰牌,忽然想起慕容芷说过,她父亲曾是北镇抚司百户。她侧身让开路:“那请陆大人问吧。”
陆执却摇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谢公子住哪儿?我送公子回去,路上问。”
这话说得客气,但没给拒绝的余地。谢青梧看了眼慕容芷藏身的方向,点头:“有劳。”
三人走出巷子,沿着长街往顾府走。雪又下了起来,细细碎碎的。
“谢公子是江州府人?”陆执问。
“是。”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俱在,还有位兄长。”谢青梧答得简洁,“陆大人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陆执侧头看她:“谢公子爽快。那我直说了,王崇年,你认识吗?”
扬州转运使王崇年。谢青梧心里明白,这是冲顾临渊来的。锦衣卫查到了水路的事。
“听说过。”她道,“扬州转运使,朝廷命官。”
“只是听说过?”陆执盯着她,“有人看见,王崇年的人曾在通州码头跟踪谢公子的船。”
谢青梧脚步不停:“陆大人说笑了。我一介书生,王大人跟踪我做什么?”
“因为你和顾临渊同行。”陆执道,“顾临渊从江南带回了一些东西,王崇年想要。谢公子,那晚船上发生了什么,你最好说实话。”
他们已经走到顾府所在的巷子。谢青梧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陆执:“陆大人,那晚确实有人夜袭,但被顾公子的护卫打退了。我一个书生,躲在舱里,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也没看见?”陆执眼神锐利,“可我听说,谢公子那晚很镇定,还帮着出了主意。”
消息真灵通。谢青梧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陆大人听谁说的?那晚乱得很,我吓得腿都软了,能出什么主意?”
两人对视,雪落在肩头,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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