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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帐囚莺》

6. 章台骨6

正午时分,营中腾起炊烟。

士兵吃过饭食,各自做着事情,抬头看到营地上方猎鹰盘旋,一直展翅在半空打着转,不下来。

“是将军的鹰又在打猎了吧,冬天快来了,这一带能打到的猎物越来越少,再这么下去,怕是只能吃素。”

“怕什么,新鲜的吃不着,死人骨头可有不少,总之饿不着。先不说这个,话说你刚才看到没有?”

“看到啥?”

先前说话那人四下看看,凑过来压低声,“我看他们拖了具死尸出去,是不是前两天带回来的那个卫国细作?”

“说不准呢,将军最恨细作。哎你听到那个传言了没?军中要断粮,这仗估计也快打不下去了。”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还有伤兵营那边,听说也出事了,死了一帐子——啊,嘘!将军来了。”

几人冷不丁见到傅云祈带人往这边来,立刻站起身,噤若寒蝉。

……

灶坑里还有些余热,士兵们吃过饭,借着坑中余温,正烘烤自己的衣物。

旁边搁着几口没来得及收拾的锅,锅中残留着些舀不起来的菜汤。

傅云祈路过这里看了看,目光自议论粮草那人的脸上扫过,没说话。

方才从议事帐出来,傅云祈便带着侯临等人往营中各处走了走,这会儿正是用饭的时候,粮草状况在这时一览无余。

辎重一事关系重大,但就算上头不说,众人每日埋锅造饭,对吃食上的事儿,心中都有个估摸。

已经连着许久没有肉食了。

军中有不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这上面的变化不用想也知道怎么回事儿,能把这猜测憋到如今,已经算很藏得住事了。

解决个别人的嘴容易,但要让全部人都闭嘴,只有靠事实。

傅云祈移开目光,落向远处卫国都城的方向。

快入冬了,建邺的冬天,应该从进城亲尝一口建邺冬日特有的流火汤开始。

思及此,他不再停留,继续往营中深处走。

侯临看出他的意思,等远离人群,才紧走两步上前,接着方才的话继续道,“……何况那急递发来的时机蹊跷,若按日子往前推算,兴许就是卫人拿伤寒病患伪装进辎重车那次。”

傅云祈没说话,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建邺的天气与北地不同,入秋仍烈日当头,但转入深秋之后,那股子湿寒之气就像衣物里永远拧不干的水,不断往四肢百骸里钻。

打仗就有伤残,伤残之人身子骨极弱,再加上这样的气候,伤兵营里本就情况凶险,更不用说还有人专门往伤口上撒盐。

“……眼下药材倒不算紧缺,但短时间内突然死了一帐子的人,”侯临摇摇头,神色凝重,“不像只因为感染伤寒。”

说话间,药仆已经引着傅云祈一行来到那顶帐子附近,看傅云祈打算进帐,连忙将人拦在帐外,连声说,“将军,里面的尸体还不曾挪动,情况凶险,贸然进去恐怕……”

“军医呢?”侯临在旁见状问。

药仆:“军医进帐查看过,不让我们动,说,怕会蔓延成疫病,准备先烧了——”

……

木柴堆在帐子四周,怕烧得不够烈,又往上浇了一层火油。

临近几个帐子都已迁走,火光里焦腐气息冲天。

天又阴了一寸。

施遥光终于费力咬开绳结,扯下蒙眼丝帛。

天阴着,帐内昏暗,模糊了日与夜的界限,帐外不时传进些声音,她侧耳听了听,应该是巡逻到这一带的士兵。

内帐有一面小窗,开得很高,看起来并不常用,施遥光从底下掀开帘子向外看,只能看到相隔不远的另一座帐子的背影。

大概是因为主帐的缘故,这面小窗又绝无可能被人破开,窗外便也没有亲兵值守。

她转身往帐中寻了一圈,搬来一只胡床,踩在上面,小心的往窗外探出头。

营地里金甲气息混着深秋的风,骤然钻入鼻腔,恍惚间像幼时偷溜出宫门不慎迷失在的禁军校场,视线里晃过一片衣甲,是另一侧的卫兵隐约察觉动静,转身朝这边走来。

施遥光速度快,迅速后撤,帘子放下,遮住外面天光,勉强算是避过去了。

外面随即响起人声,脚步声乍近又远,是值守的同伴在问情况,施遥光避在帐子内,心跳声像擂鼓,隐约听着那人说,许是看错了。

她虚靠在帐墙边,平息静气,约莫又等了一会儿,才重新掀起一点帘子,只露一双眼睛出来,这次是朝远处看。

更远些的地方不知怎么往上冲着浓烟,风吹来,隐约有火油的气味。

之前燕军攻城时用过火油,施遥光在宫里听宫人们传,火油炸开了墙垛,火烧的到处都是,眼见着城门就要失守,万幸天降暴雨,浇灭大火,都城才得以保全。

她出城那日特意找过,城墙一角还能看到火油烧过后的痕迹,即使重新修整过,上面依然残留着黑乎乎的痕迹。

但是燕军在自己营地里用火油作什么?

总归不管出了什么问题,眼下都有利于她。

傅云祈今日不曾带兵攻城,现在看来,营中应该也有不少棘手事务需要他处理,一时半刻他都不会回来。

最好是一直都别回来。

施遥光想到刚刚闻见的那阵火油气味,在心中祈祷——最好是燕营大乱,让傅云祈束手无策,然后下令退兵。

帐外忽然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像是奔着主帐这边来的,值守在帐外的亲兵利落喊了声“将军”。

施遥光心神一紧,视线立即落向桌上的汤瓶。她的机会不多,不妨铤而走险。

瓶身带着余温,她隐约有些印象,是清晨新添的。

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摸住耳坠,卸下最后一颗珠子。

珠子是空心的,里面装着药粉,这样的剂量,若是投在营中饮水中,会致人腹痛头晕,削减兵力;若投入汤瓶只给一人喝下,就是见血封喉。

药粉无色无味,洒进汤瓶内,顷刻与瓶中水融为一体。

水流注入杯中,起先因为倒水的人手不稳,洒出一些在桌上,洇出一块水痕。

正准备去擦,帐帘忽地被人自外面掀开,阴天沉暗的光洒进来,落在水痕上,水光和心跳一同跃起,随即被武将的影子遮蔽。

施遥光顿了一顿,没抬头,继续往杯中倒水。

脚步声踩着水声袭来,余光里瞥见玄甲,那颜色和衣甲的主人一样,存在感强烈到难以忽视。

杯中毒水映着两个人的影子,她一双眉眼淬在里面,恍然也似剧毒。

……

隔了半日没见,难得再见还是白日,傅云祈看着面前视若无睹的人,歪头多打量了一会儿。

之前几次看她,要么是黄昏,要么是夜里。

黄昏里看不太清人,满眼都还是之前未散的血色,只记得刚被俘的卫国公主冷倔得很,拼命竖起一身尖刺,扎向每一个燕军将士。

……她现在也还是竖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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