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院，西厢房还亮着朦胧的光亮。

徐子慎负手立在门外，听见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微弱动静，想来宝珠应该还未歇下。

抬起手来敲了敲，等了好半晌，宝珠才把门开了半扇给他，小眼神很嫌弃——有事？

正要开头，却突然瞥见屋里头还有一个人。香凝端坐在桌旁，拿警告的眼神盯着他。

徐子慎喉头一哽，准备好的道歉，一下子全给咽了下去。

宝珠原本和香凝在房间里聊得兴起，忽然被打断已是不悦，开门见他光是傻站着不说话，更添几分恼意：“有何贵干？”

“额……我……”

徐子慎支支吾吾的，本就拉不下脸说道歉的话，何况当着外人的面。

“你哑巴啦？”

宝珠拧眉，微微睁大双眼瞪他。背对着光亮，徐子慎只能大概分辨出她不高兴，这下子更是彻底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我来提醒你。”徐子慎努力扯了个由头，“明日卯时正，上衙听差。”

“我知道，用不着专程来说。”

话音未落，门扇就重重合上了，险些撞上他鼻尖。

徐子慎叹了口气，临走之前，把手心里藏着的一朵木芙蓉别到了门缝里头。

次日一早，徐子慎收拾齐整出门上朝班。脚步到了院门又拐了一下，在院子里看了会儿金鱼，犹豫着是等宝珠一起出门吃早饭，还是让她再休息会儿。

西厢房忽然传来了叮了咣啷的声响，正纳闷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动静，就见宝珠出来反手关上门，当着他的面，将一把黄铜锁挂了上去。

徐子慎见状，内心悲愤交加——至于这样防贼一样防着他吗？！

宝珠觉得奇怪得很，徐子慎今天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的，没再折磨她，也没再吵着要喝汤。

后堂书房里头的气氛冷得快要下雪，来汇报的官吏们，一个两个被冻得嘴瓢，徐子慎居然也没在意，嗯了一声就继续埋头工作。

宝珠把自己手头能干的事情全料理完了，这会子闲得无事可干，竟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喂，你在生气啊？”宝珠直截了当地问道。

“……没。”才怪，快点来哄我。

“有什么活干？”宝珠才不惯着他矫情，她在这里的目标就是干活赚钱，“你请我来，应该也不是让我来当摆设的吧？”

”……“

果然，他就不应该指望她能说什么好听的。

沉默半晌，徐子慎突然递来一张纸：“会看药方子么？”

“治什么的方子？”

“保胎的。”

宝珠以为他又在说什么不着调的，伸出去接方子的手顿时停住，拧起眉毛看他。

徐子慎急忙解释：“是正经事，和一桩案子有关的。”

她这才重新接过药方，仔细看起来，徐子慎在边上把案子给她大致讲了一通。

原来，这案子就发生在宝珠家附近，只不过最近她忙着四处找赚钱的活儿，没来得及关注附近人家的新鲜事情。

城东做搬运活儿谋生的刘蛮子，年纪三十有二，媳妇讨了三年，肚皮愣是一点动静都没。前段时间好不容易怀上了，却胎象不稳腹痛不止。

刘蛮子就请了附近的一个行脚郎中来看，开了个保胎的方子，吃了两贴药，反而把孩子打掉了。两夫妻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娃，掉了孩子心痛不已，刘蛮子便把这赤脚大夫告上衙门。

那郎中见了官也不怵，一口咬定自个的诊断不可能出错。

徐子慎便问，药方何在？将刘蛮子呈上来的方子，偷偷让人拿去给几家大夫看，也都说是普通的保胎方子，没什么问题。

宝珠听完案件全貌，觉得可能有别的原因：“三年不孕，会不会是那胎儿本就不妥？”

“按那郎中的说法，只是怀着孩子的时候不知情，操劳过度，抓贴药补补就好。如果他的诊断和药方没问题，那也不应该会吃掉孩子。”

宝珠低头仔细端详起药方，手指一味药一味药地点过去。

“这两贴药，也是郎中亲自抓来的吗？”

“那郎中只管开方子，药是刘蛮子自己上生药铺抓的。”徐子慎顿了顿，“你是觉得问题出在药材上？”

“病人没问题，药方没问题，可不就只剩下药材了？你看这味酸枣仁，这个又叫睡果，可以让人凝神好眠，但是有些黑心药铺，拿炒扁豆来冒充。虽说吃不死人，但是放在整个药方里，少了一味药的调和，就会令药效大打折扣，甚至加重病情。”

宝珠把药方里可疑的地方指给他看，徐子慎趁机凑近了些。

“……还有这味桑寄生，是寄生在桑树上的枝叶，通常用以女子保胎，但是如果换成寄生在别的树木上的，有可能还会吃死人。”

“原来如此，那极有可能是药铺以次充好，在其中掺杂了假药。”

“正是。”宝珠点点头，”不过那药铺掌柜听到案子风声，肯定把假货全给收起来了，估计不好查。”

徐子慎的臭石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笑，“明着上门查肯定不行，咱们暗着来。”

“……”宝珠后知后觉俩人靠的有点近，往后仰了点，“你想咋地？”

“走，咱们上医馆瞧大夫去。”

徐子慎换了身便服，带着宝珠一路往城东的老医馆去。

因着是和公务相关的，宝珠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地跟着走了。徐子慎原本就想找时间带她去看看身子──三餐无定就算了，还天天干苦活儿，这些天更是在布庄受欺负、从山上滚下来，底子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儿了。

不料老郎中闭着眼睛脉了脉，道：“这位姑娘只是有些体寒，其他无碍。”

“都说我没毛病了。”宝珠悄声跟他抱怨，“这下看你能抓什么药。”

“谁说抓不了了？”徐子慎立在边上，忽然把一只手搭到她肩膀上，对那老郎中道：“大夫，我夫人久不见有孕，能不能开一贴调经促孕的，给她补一补？”

后腰突然给人狠狠拧了一把，宝珠黑着个脸，手仍旧放在原地，是一个威胁的信号。

老郎中闻言嚯嚯一笑，“成亲多久了？你媳妇儿身体挺好的，不着急吃药。”

“三年了。”

话刚出口又挨了一下，徐子慎疼得后背冒汗，但面上一点都没显出来，只是默默扣紧了宝珠的肩头。

“那不应该啊。”老郎中沉思片刻，转而对徐子慎，“你把手伸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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