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柳达早已在房中焦躁踱步，青布长衫的下摆被踩得发皱。见沈言心推门而入，他下意识抬手理了理歪斜的幞头，又拽了拽衣襟，指尖还带着几分颤抖，急切迎上前：“您查的怎么样？”
沈言心示意他坐到桌边，指尖叩了叩桌面：“你对这届主考侯大人，了解多少？”
柳达脸色骤变，忙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先扒着窗缝往外望了望，确认无人偷听，才猛地关紧门窗，又拉上厚重的布帘。
他凑到沈言心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喉间的发紧：“前几日听同窗私下说，这侯考官是靠攀附来俊臣才得的主考之位……而来俊臣可是圣神皇帝眼前的宠臣，谁也不敢得罪。”
待沈言心将查到的内情一一说罢，柳达先是愣了片刻，忽然捂住胸口大笑起来，笑声嘶哑又突兀，可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砸在桌面上。
他猛地拍案站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愤：“我们这些寒门学子，十年寒窗，啃冷馍、就油灯，熬得头发都白了几根！原以为省试是陛下开给我们的活路，是寒门出头的指望，没想到……没想到还是权贵手里的游戏！”话音未落，他一把推开紧闭的门窗。
柳达扶着门框，朝着客栈庭院放声呼喊：“孟升兄！你不该死啊！你是被冤枉的！冤死了！苍天无眼！这世道不公！不公啊！老天无眼！”
凄厉的控诉像杜鹃啼血，瞬间引来了客栈里住客、食客的围观，有人探头探脑议论，有人面露惊惧往后缩。
同来的同窗急忙冲上前，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启贤兄！孟升兄已去，你冷静些！莫要惹祸上身！”
人群里也传来讥讽声：“柳达，谁不知你与许悠交好？可明日就是放榜日！圣神皇帝开创省试，本就是为了打破门阀垄断，选真正的贤才！你这般疯言疯语，岂不是污蔑陛下的一片苦心！”
柳达双目赤红如滴血，胸膛剧烈起伏，状若癫狂，竟要挣脱同窗，去与那讥讽者理论。
沈言心见状，眉头一皱，上前一步，趁其不备抬手劈在他后颈。
柳达身体一软，便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被同窗急忙扶住。
扶住柳达的同窗见沈言心衣着素雅却气度不凡，又刚从许悠房中出来，不由心生疑惑，拱手问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您与启贤兄是什么关系？怎会从孟升兄的房间出来？”
沈言心语气平静：“我与许悠旧识，听闻他遭难，特来调查缘由。你们既是他的同窗，倒想请教——许悠的才学，在你们眼中如何？”
话音刚落，先前讥讽柳达的青年，便上前一步，下巴微抬，语气带着几分自得：“许悠的才能？旁人许会夸他是文曲星转世，因半年前的解试上，他那篇传得沸沸扬扬的《求贤诏策》，确实非常难得！可现在，终究是落在我之后。我排第一，他只能屈居第二。”
沈言心目光微凝，见他眉宇间满是恃才傲物的意气，淡淡追问：“阁下高姓大名？”
青年昂首答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说，字道济！”话锋稍顿，他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声音轻了些，“说起来，许悠也确实可惜。我本还盼着殿试上，与他好好较量一番，分个高下，如今……只剩遗憾了。”
沈言心想起在贡院的见闻，她很欣赏张说的意气风发。
可他的同窗显然不认同——一名蓝衣学子率先开口：“张说，若孟升兄还在，你未必是他对手。半年前那篇《求贤诏策》，字字见锋芒，才气远胜你我！”
另一名白衣学子也附和：“况且孟升兄为人温和，从不恃才傲物。”
他们虽与许悠是科举路上的竞争者，却恪守君子之风，只愿在考场上凭真才实学一较高下，而非如今这般，眼睁睁看着挚友含冤而逝。
话音落时，沉默与忧伤像寒霜般笼罩住房间，无人再言语。
沈言心的心中更是两难：要揭发侯思止，可他背靠来俊臣，又得武皇信任，贸然行事不仅扳不倒对方，反而会打草惊蛇，让许悠的冤屈永无天日；可她已对许悠许下承诺，定要还他公道。
就在这时，城外传来清脆的宵禁梆子声，一下下敲在众人心上——离明日省试放榜，只剩一夜时间。
而现在，孙承俊早已替换了考卷。并且，在放榜后十二日，武皇便要在洛城殿亲自主持殿试。这意味着，若想翻案，今夜便是唯一的机会。
“游光，好巧。”沈言心立于街角灯笼下，见那道高大身影自暮色中走来，忙敛衽恭敬作揖，语气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拘谨。
“小思，不巧。”夜游神的声音，如青石相击，一板一眼无半分波澜，“小日担心你入夜独行，特意嘱托我，多关照你。”
夜游神依旧是“纱帽宽袍，气象雄阔”的模样，玄色长袍扫过青石板，无风自动。一手握朱笔悬于胸前，一手持素色卷簿，腰间木牌上“夜巡”二字在灯笼微光下泛着冷光，周身那股威严，让空气都似沉了几分。
沈言心将事情快速讲了一遍，又将计划全盘托出：“游光，我需要你帮我查与来俊臣敌对的监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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