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进去!快走!快走!”
“这位大哥,”玉生朝门倌深深一揖,解释道,“我不是要硬闯,劳烦通传一声,就说玉生求见,镇抚使大人认得在下的。”
门倌依旧板着脸横臂阻拦:“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这是为何?”玉生微微蹙眉,“可否告知原因?”
门倌语气里透着不耐:“唉我说你,在外头等着不就成了,若是镇抚使大人出来,自然见得着。”
玉生见门倌态度强硬,便不再多言,默然退至一旁。他身形单薄,垂首静立的样子,宛若一竿细竹,伶仃地立在风里。
门倌见他如此情状,又想起那四块精致美味的荷花酥,到底心软了些,压低声音说:“若是镇抚使大人今日不当值,也得等里头另一位大人离开了,才好替你通传的。”
玉生不解:“为何定要等那位大人离开?”
“让他进来罢。”
二人一愣,循声望去,便见裴泠一身墨绿箭袖劲装,正立在垂花门下,看着他们。
玉生惊喜地唤一声:“姐姐。”
晨光漫过青瓦,裴泠将人引进宅子,来到庭院。
玉生环顾一圈,感叹道:“姐姐这院子虽不大,却处处精致,”说着已蹲在池边,指尖轻轻掠过水面,惊得几尾锦鲤倏地散开,“这鱼儿养得真好。”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裴泠问。
玉生闻言,缓缓站起身,脚步温吞地挪到她跟前,双手不自觉地攥住衣角,忽然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屈膝跪了下去,仰起脸,眼中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
“姐姐,求您……救救玉生!”
“怎么了?”裴泠垂眼看着他。
玉生膝行半步,轻轻拉住她的衣摆:“姐姐,玉生要开市了,有位富贵老爷使了人来说合,师父已允下了。”他眸中已是泪光点点,“玉生命如浮萍,落在这般泥淖里,原不敢有什么痴念妄想,可自从那日在富乐院侥幸与姐姐相识,便如云泥里窥见一线天光,自此魂梦俱是姐姐身影。玉生虽是下贱之躯,却也知慕少艾,心中……心中只暗暗盼着,若能得侍姐姐左右,便是涤器捧茶、洒扫庭院,也比如今的日子强上千倍万倍。还望姐姐垂怜,救玉生脱离苦海,若得姐姐收纳,玉生便是即刻死了,也甘之如饴!”
裴泠闻言,并没有什么表情,玉生窥见,心直往下沉。
他眼底早已蓄满了泪,下一瞬,便见那泪珠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顺着莹白的面颊无声垂落。他深知如何哭得好看,此刻更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那富贵老爷下了多少银子?”
“三、三百两……”
“银子明日我差人送去长春院,你回去罢。”裴泠道。
“姐姐……姐姐当真?”如此顺利,他简直不敢相信,“玉生莫不是身在梦中?”
“自然当真,现下我要上值了,你且先回。”
玉生惊喜得不知所措,忙用袖口匆匆拭去泪痕,随即绽开笑来。
“那玉生等着姐姐。”
他依言起身出去,步履微踉,每一步回首,眼神都紧紧系在她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凝结在喉间。
待人恋恋不舍地终于消失在渐明的天光里,便听——
“砰!!”
东厢房的门被人一掌狠狠掼开,那门扉猛地向后,又借着回劲向前反撞,来回晃荡,半晌停不下来。
谢攸大步生风地走出来,站定在她跟前。
“我说准了罢,我说准了罢!早与你说过,此人绝非良善之辈!他!就不是什么好货色!现在这条狐狸尾巴可算是露出来了!”
裴泠只觉是一阵连珠炮往自己面门上打,逼得她颈子微微后仰,想躲开这阵机锋。倒是不知这人的嗓门还能喊这么响。
“风月场中人最是工于心计!”
她闻言,扭头就往西厢房走。
谢攸哪能容她走得,急追两步跟上,在她背后继续开炮:“什么知慕少艾,还诉衷肠呢,全是假的!他居心叵测!他!对你心怀不轨!”
裴泠已开门进屋,旋身坐在案前:“关门。”
他扭头阖好门,随即回身续上话头。
“你之前还嘴硬说不亏,那现在不就亏钱了?我告诉你,长此以往,他还会把你的家私财产,”谢攸并指如戟,挟着劲风连连向下戳点,“连同你的俸银积蓄,尽数骗个精光!你当他真倾心于你?”说着,仰头哈了一声,“他!只是在惺惺作态!一切都是逢场作戏!他看上的是你的地位、你的权势,以及你的银子!”
一口气险些没接上来,话音戛然而止,谢攸胸口剧烈起伏。
裴泠淡定地看着:“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谢攸闻言,双手扶住腰间玉带倏然垂首,然后又别过脸去,待胸中惊涛稍缓,便转回视线擒住她的目光:“你说呢?你觉得我为何如此激动?”
“我怎么知道。”裴泠偏头不再看他。
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见鬼去罢!他谢攸不想忍了!
“你知道!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对你——”
“住口!”裴泠截断他的话,目光一沉,“学宪慎言。”
慎言?他已是慎之又慎!
“你是不想听,还是不敢面对?”
“我不想听。”
“我心里有人了,你不好奇是谁?”谢攸眼中情绪翻涌,却又被生生抑住。
“为何要好奇?”裴泠神色冷漠,“再说既是心里的人,不如还是藏在心里。”
一声短促的苦笑从他喉间挣出,谢攸别过脸去,肩头却在微颤。
久久皆无言。
裴泠搁在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似乎也在犹豫什么,俄顷,她开口道:“学宪许是不知英宗年间那道敕谕,我现在便来告诉你,天顺三年英宗敕谕文武群臣:‘锦衣卫指挥乃亲军近侍,关系尤重,不许与文武大臣交通。如违,一体治罪不宥。’今朝虽不曾发布如此严厉的敕谕,但建德十六年何文广连降五级发配云南,我继他之后任北镇抚使,原因当真是圣上为了让我上位而腾位置?
“错!是因他交通外臣,暗结人心!
“陛下视我为心腹,委以北司重任,若我与外廷官员有私交,他会作何想?泄漏机务!走透狱情!到时我会有什么下场?你又会有什么下场?陛下要的北镇抚使是孤臣,是一柄悬在百官头顶上的刀。学宪大人,”她抬头望着他,“趁早把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收一收,东厂若察,你我皆是死路一条。”
在她言语的缝隙里,谢攸唇角微动,似想说什么,但终归没有说出来。直至她最后一字敲定,他眼底炽烈的潮涌便已褪尽,只余一片荒芜。
裴泠捕捉他的情绪,又道:“学宪年少登科,三元及第,是朝野公认的栋梁之材。十年寒窗,步步走来岂是容易?你我如今能在朝中有立足之地,各自付出几何,心中应当明了,不要因一时冲动,枉送了锦绣前程。”
谢攸闻言,垂着脑袋忽地笑了笑,那笑声显得格外空荡。
沉默多时,他终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再抬起脸时,眼尾已有些泛红。
“我知道了。”
言毕断然转身开门出去,身影旋即被涌入的晨光吞没。
裴泠怔看半日,而后缓缓低下头,就这般坐着,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
*
那天之后,两人似乎有了某种默契,默契地不说话,默契地各自忙碌。
谢攸勉力维持着人前的体面,背地里则是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他原以为,自己对这段无望之情早有准备,不过是独茧抽丝,自缚自解,但真的无疾而终了,才发现自己远没有那般洒脱。
浑浑噩噩过了几日,直至一通彻底的宿醉,令他骤然清醒。
有什么的,他想,李太白说过: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苏东坡也说过:万事到头都是梦。
那么就权作梦一场!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休休!放下执念!
道理是通了,头脑也是清醒了,可……可这颗心怎么还是不听使唤?怎么还是很难过?
那就难过!
他告诉自己,谢攸,你已经足够坚强,也做得足够好了,请容许自己难过。
反正她不日便将离去,所有情愫终会被时间封存、淡化,直至了无痕迹。
原以为也就这样了,这出哑戏会一直唱到她离开南京为止,谁知——
“你是说裴镇抚使来监考?”谢攸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高教授诧异道:“学宪竟是不知吗?锦衣卫监督考场乃是旧制。”
“这我知道,但我记得殿试才是由锦衣卫堂上官充巡绰官。”
高教授点点头:“学宪说得不错,锦衣卫毕竟只有南北直隶有。鉴于我们南京也有锦衣卫指挥司,故而凡科考与乡试也皆由锦衣卫坐场监督。”
“那也是差拨官校看守就行了,怎么会?”怎么会是她来呢?
高教授亦是好奇:“唉呀,这说来也是怪,许是裴镇抚使近日得闲?这个……顺道过来监考一下?”
谢攸发着呆没有接话,连墨滴坠纸,润开一片狼藉,也未察觉。
高教授见他神情恍惚,关切道:“学宪近来身子可好?连日操持科考一事,着实辛劳,瞧这面色……明日寅初便要开考,不若此刻先回府歇息?”
谢攸恍然回神,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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