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医生在看自己,米娜下意识别开眼。
从小到大她都觉得医生是镜子里的人,是书里的人,眼前此刻,他就这样看着自己,那双蓝眼睛像宝石一样垂下,让她感到很不堪。
她飞快地回到帐篷里,用一张巨大的羊绒毯盖住自己的身体,皮肤上有很多夜晚留下的鲜艳红痕。
帐篷外一阵急促的军靴踏步声,艾瑟尔见米娜醒了很高兴,大步跑过来抱住她,一连转了好几个圈圈。
他认为这个小镇的医生医术不错,把他叫进来,问米娜还有多久能痊愈。
医生站立在一旁;“她身体很差,要休息很多天,不能剧烈活动。”
艾瑟尔沉下脸,这意味着许多天不能碰她了。
他捏捏她的腮,冲她不满抱怨:“快点好起来,笨鸟。”
-
医生留了下来,在艾瑟尔的命令下医治米娜,同时在行军队伍里做军医。
谷地有流不完的河流,从森林上空俯瞰,蜿蜒纵横的溪谷像是宇宙银河的美丽遗迹。
这里风光很美,也很落后,当战火再次燃起时,整片土地摇摇欲坠。
医生每天在救人,整个世界要倒下了,他用拿着手术刀的手指扶起,用他自己的力量在对抗毁灭,而她身上的男人在不停杀人,米娜感觉有一种残忍又坚硬的东西在心脏生长,那些极度脆弱又美丽,但还没长大,就已经湮灭。
她躲了医生两天,但每天固定的时间他都会来帐篷里给她注射药剂。
“今天吃饭正常吗?”
“嗯。”
“指甲长了该剪剪了。”
“嗯。”
“怎么没精神?”
医生望着她的脸,女孩像鲜嫩迷人的莴苣,眼睛又浓又绿,饱满多汁。
这个男人迅速低下头。
米娜说她受伤了,医生问她伤到哪里,她给他展示自己皮肤外面的伤口,想把它们快点消下去。
医生皱起眉:“他打你吗?”
“嗯,他很坏,总是欺负我。”米娜故意撒了谎。
医生布满红血丝的蓝眼珠露出了心疼的情绪,虽然很短暂,但米娜还是捕捉到了,心里有一种怪诞的窃喜。
他半蹲在她身边,打开小时候她见过的那只药箱,用一些黄色玻璃瓶中的试剂治疗她身上的青紫色痕迹,一些像淤伤,有的则是吻痕。
他低下头给她抹药,身上永远有那种干净怪异的药品味。
“疼吗?”他试探着问她。
“不疼。”米娜摇头。
医生蘸着棉棒,涂药涂的很轻很慢,他的睫毛好像垂落的金屑,随呼吸轻轻动,眼底有一种阴柔的蓝色。
米娜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她说出来,问他能带她走吗?
不是回家,是离开这里,去战争无法找到的地方。
医生手指没停,保持沉默。
米娜等了很久他的回复,甚至外面下起雨。
直到他说不能。
“为什么不能?你不认识路对吗,那我带你走,越过对面的山,去没有军队的地方。”
医生静静听她说,他的眼中仿佛有一扇隐秘的镜子,照映着她,那双碧眼看她时没有男人看女人的那种感觉,仿佛她是某种不能触碰的东西。
“不能的,镇上的人都会死。”他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
米娜哽咽着:“是,他们都比我重要,所有人都比我重要。”
“不是这样的,米娜。”
“就是这样!”
母亲,哥哥,法尔索家,所有人都是这样对她。
“米娜,你知道脓吗?”医生把淡黄色的药剂拧紧,整齐地放回药箱里,跟她说起了一个生理知识,“有的人选择把脓挤破,有的人默默把它消化。”
“我是脓吗?”
“你让我疼。”他把药箱咔嚓阖上,传来冰冷玻璃瓶碰撞的声响。
“我没有打你。”
“是,但你让我疼。”
米娜不知道一个人让另一个人疼是什么感觉,她一直执着地看着医生的眼睛,仿佛那样就能让他亲吻自己,但他只是低下头,那样一双柔软的眼睛,溢满粗粝的疼痛。
“不能的,米娜。”他轻轻叹气。
雨终于下大了,要把所有声音都湮没。
医生陪她一起困在雨中,对她低声说他是有局限的。
“我是一个脆弱的人,但你不是。”
米娜忽然问他:“我会怀孕吗?”
“你不想怀孕?”
“不想。”
“这件事很重大,要跟你家里人商量下吗?你家里人很想让你怀孕。”
“我不要管他们,我是我自己的。”
“嗯,我知道。”
他给她找了一些药,米娜开始偷偷吃。
“你太小了。”
他用那种忧郁的目光注视她,有很多难言与不忍。
米娜酷酷眨眼睛,不愿让眼泪流下来。
“照顾好自己,米娜。”
医生看了她一会儿,提起药箱离开了。
艾瑟尔回来时,听到亲卫说米娜在帐篷里待了整整一天。
他进来闻到了很多药味,摸了摸有她身上点肿的痕迹,小声说:“身体不舒服吗?”
她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
“...以后我轻点。”
艾瑟尔意识到以后不能只顾着自己了,对于那一晚的蛮横过分跟她道歉。
接着他跪下来,像法尔索兄弟曾经做的那样,正式向她求婚。
米娜感觉身后长出了一双眼睛在隔阂望着这一幕,男人跪在地上,手捧戒指,他们的群体似乎就是这么构成的,胸大腰细,喘气粗粗的,不招人喜欢。
她忘了自己怎么回答,失魂落魄,最后艾瑟尔开始抱着她说起婚礼计划。
他大半夜不睡觉,用卫星给她家人打电话,宣布了这个喜讯。
大哥何塞代表全体送来了祝福。
“我家里也有电话了?”
“你家里什么都有。”
这些天里艾瑟尔给米娜家里送了很多聘礼,数不胜数的黄金财宝,米娜家成为了小镇最富有的人家。
艾瑟尔发现他给的戒指圈号太大,摇摇晃晃的,于是他给她用荨麻草编了一个,好不容易给她戴上,结果山那边停战期限解除,溪谷再度炮火不休。
婚期推延了几天,米娜猜测是艾瑟尔的猴子哥哥又打过来了。
“我要给他写封信,这几天先别打。”
艾瑟尔给兄长写完亲笔信,写好后心满意足地搂着米娜睡下了,深夜时他忽然把她晃醒,问她誓词背的怎么样了。
“早就背熟了。”
“你紧张忘词怎么办?”
“我都结了三次婚了。”米娜蒙着脑袋只顾睡觉。
“那我忘词怎么办呢?”艾瑟尔在她身边小声嘀咕着,少有的忐忑不安。
婚礼前他彻夜难眠,拉着米娜不停演练,对她说我爱你,同时对她的反应很不满。
“你怎么不说我爱你?”
“我害羞。”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
婚前最后一夜,按照习俗,新娘新郎不能见面,否则会招来不详,但艾瑟尔不在乎,他试穿了新缝制好的西装礼服,他的礼服款式收腰,垂下燕尾,很漂亮,站在那里身形修长,好像仙子一样。
“你怎么不试试你的礼服?女孩不是都喜欢婚纱吗?”
米娜说她有点穿腻了。
“穿腻了?”他的表情有点耐心寻味,细细眯着眼,“什么意思呢,笨鸟?”
米娜不理他,让他在那里闹,她视线扫过他的胸口,那里佩戴了一枚金色印章,很眼熟,权杖与海鹰的图案,跟她的金表一模一样。
她瞬间怔愣在原地,巨大的震惊汹涌袭来,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新婚丈夫。
病床上的蒙眼男人,难道是他吗?
但她很快否定了,印象中那个生病的男人是淡金色卷发,不,不会是他,而且几年前年龄也对不上。
“艾瑟尔。”米娜清清声,喊了自己未来丈夫的名字。
艾瑟尔古怪地歪过头,第一次听到她这么正式:“怎么了?”
“你多大了?”
他有点不高兴地皱起眉,咕哝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的反应让米娜起了疑心。
“你到底多大了?”
“反正比你大。”
“是吗?”她问他是什么星座,最后两个人对了下,他比她还小一岁。
米娜再次从震惊中缓不过神。
艾瑟尔对她坚称:“我成年了。”
米娜坚决不信:“我看不出你有成年的痕迹,你脑子都不健全的。”
甚至他到法定结婚年龄了吗?明明只是个小孩子。
她抗拒道:“我不要结婚了。”
艾瑟尔异常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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