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宁夜里被惊醒了两回。
亥时一回。道观前院住的尽皆男子,嗓门巨大,乱哄哄的吵闹声越过院墙来。
虽听不清在闹些什么,却足将她惊醒。她在草席上翻来覆去良久,入眠未几,子时又被骚乱吵醒。
两位青莲观坤道挑着牛皮灯进了后院,照亮天井内,地上睡得密密麻麻的借宿女流民。
坤道小心翼翼走在草席间,弯腰小声叫醒女流民哄劝,恳求让度半边草席,与新来借宿的女冠挤上一宿。
楚昭宁惊醒后,怔懵地将坤道向流民的解释,听了个大概。
原是夜里,益州来的三路道人巧巧同来青莲观借宿。观中已无舍屋,只能来与流民挤上一宿。
流民们困甚,任叫装睡不醒。
好不容易才得了几个流民同意,容几位风尘仆仆的女冠一起挤挤,却还余几人未得落身处。
她撑起困顿的身子,向尚立在院子边的女冠招手相请:“若不嫌弃,哪位道长可来与我挤挤。”
话才落,坤道又劝好几位流民,让几位女冠有了容身之处。
仅余的女冠年约四旬,青衣素袍,见人员都安排好,便挎着包袱向她这处走来,站草席边笑着向她轻声谢道:“多谢,叨扰!”
她颔首,挪出半张草席。
女冠头枕着包袱,与她贴背而卧。许是赶路累了,须臾入眠,微有鼾声。
她心头本就装着事,被两回惊扰,加之背后有声,再难入睡。手指轻轻摩挲脑勺下,被她当作枕头的麻布衣裙,脑子里想的尽是张翼虎。
这獠兵一忽儿说是因母潜逃的逃兵,一忽儿又说是汉中王面首,后又图她清白,矢口否认是面首。
一念方至,他此前的自辩便入耳来:“若我真是‘淫贼’,何须等到今日才对你……”
她抠着裙裾麻边,眼睫忽闪。
倒也是,若他真怀‘淫心’,无论是刚劫持了她,还是她高热昏厥那几日……处处皆可对她下手。
若不图她清白,她没了通关过所,没了马车没了钱,那他图她什么?
“宋梨花,我喜欢你,第一眼见你的喜欢了!”
他炽热的眼眸于她脑中浮现,激得她打了个激灵,意欲翻身将他甩出脑子,后背却贴着女冠温热的身子。
心遂乱跳起来,乱了章法。叹了口气,她将身子蜷缩成团,双臂抱住无可救药的脑子。
这獠兵嘴里没一句实话。
前说他是京中军户,后又说他在汉中有家,更还说他是半个乌蒙人……
双臂挡不住,他复入脑海来,张翼虎与她抵额相视,眼眸里满是热诚的认真:“花花,一定要撑住,往后我给你好日子过,我养活你!”
她愤怒地捶了一拳停不住脑袋。自己好手好脚,何须他这个朝不保夕的獠兵养活?
捶头的手尚未收回,她恍眼又见他近近俯下脸来:“宋梨花,我想你了!”
那温柔且深深邃的眼眸,似要穿透她的眼,抚上到她的灵魂。
她绝望地双手掩目,却被他的手又轻轻揪上了她的脸颊:“待到长安,我去琅琊王府将你要来,可好?”
她霍地屈膝坐起,抱膝望天叹气。
这獠兵扰得她六神无主,心跳慌乱,好生祸人。再这般下去,她只怕是要神魂颠乱了。
出逃前那夜,她已谋划好自己的余生,眼下全被这獠兵毁了!
明日一早,他会来找她要答复。
同他去乌蒙?
且不论他安的什么心。
她不去物华天宝、珍汇南北的帝临之都-长安城,却与他去那教化未开,民风粗蛮的乌蒙獠国?
除非她疯了!
“小娘子……有心事?”
同席的女冠被她连番的小动作惊醒,于莹莹月光中轻轻转过身子,向她小声询问。
她这才惊觉唐突了别人,手掐子午决,向女冠小声赔礼:“方才做了噩梦,心头怕甚,打扰道长了!”
看了眼她施礼的手势,女冠拍了拍草席,笑着向她轻声:“贫道给你施个咒,莫怕,来,睡下了!”
“有劳道长。”她深吸一口气,无奈地躺下挺尸。
女冠伸出两指掐决,在她面上比划,嘴唇翕动,隐有咒语声。
不知是女冠的咒法起了效,还是她被自己的脑子折腾得精疲力尽,未几竟然果真睡了。
只是一眠短浅,卯时,她被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
翻身子一看,与她同席的女冠正在梳整发髻,像是就要起身离席。
她睡意醺然地小声问:“道长,何不多睡一会儿?”
女冠手上拢着齐腰长的乌发,小声应她:“三月前圣旨普传,天子命天下道门进京共举普天大醮,为民祈福;西蕃大军班师抵京,还要举血湖大醮,超度阵亡将士。故以延误不得。”
“天下道门?”她心头一凛,半撑身子向女冠倾去,“青城山常道观,可在受邀之列?”
女冠将木簪插入挽好的发髻内,颔首:“青城常道观,乃是国观,自然也要进京奉天。”
“如此说,罗天师也会进京了?”她怔怔呢喃。
女冠手上正着发髻,笑道:“此前见你施子午礼,只道你与道门亲近,未料还知晓罗鸿远天师。他为国中九大天师之首,为民向天请愿,义不容辞。”
楚昭宁愣神须臾,突然伸手捉紧女冠去拿包袱的手,眼中闪烁着渴求:“道长,我也进京,可方便带我一程?”
若罗天师进京,均州便无需再去,只她身无分文,去京一路难行。
女冠见她满脸紧张和期待,笑着问:“听你口音,当为益州人氏,为何进京?”
未作半丝迟疑,她眼中渴求化为哀戚,手上绞着破破烂烂的袖袂,垂下头哽咽:“家里人死光了……我去京城投靠亲戚,苦于身无分文,只能沿路乞讨。”
女冠怜爱看她须臾,伸手抚上她毛蓬蓬的脑袋,柔声:“院子里这么多人,就你愿意让席。贫道便容你上车与我们挤上一挤,也算是投桃报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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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尚未白,三辆马车停驻在青莲观外,一行十余人齐出。
楚昭宁欣喜地发现,与这道长同行的,尽皆女冠。
问询之方知,原她们来自益州嵋山兴隆观,观中皆为坤道。与她同席而眠的,正是兴隆观主持沈妙星道长。
步下青莲观百级石阶,她停步回首,眺望笼罩在晨雾清烟里的道观,脑中涌来铺天盖地的回忆,眼中霎时噙了两泡辛酸水。
这獠兵真真儿,是她命里灾星。
靠近他没好事,远离他须臾,贵人和好运兜头就来。
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眼睛,她扭回头,径直登上沈道长所在的马车。
“驾……”
起驾声方才响起,她心上牵着的那根线立时绷紧,手霍地就挑起帘子,回望獠兵容身的道观。
他说在汉中有家,汉中距葭萌关仅几日路程,便身无分文,也饿不死他。
她与他陌路相逢,不欠他任何!
往后她会在长安城落户,寻活计谋生几年,开一家小小的香坊,余生安稳!
朝那远处,她咬牙低声:“扫把星,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
他却又跳入脑海,捂紧她绝情的嘴,目光痛楚:“我不想与你分开!”
“轰隆”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须臾就下,砸得她眼里心里兵荒马乱。
大雨倾盖,笼罩了葭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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