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胜放下陶杯，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认为前代是如何过渡到当今的？”
这时候还没有春秋战国的划分，是后人为了称呼方便，才以孔子所著《春秋》称呼平王东迁到“三家分晋”或“田氏代齐”之间的这段历史；以《战国策》的“战国”代指春秋至秦朝之间这段时期。
但两个时代的区别太过明显，所以现在人也会将之划分开。赵胜所谓的“前代”指的就是春秋时期。
赵嘉不明白为什么话题跳转这么快，但还是回答：“是三家分晋与田氏夺权的缘故。”
这是他早就学过的东西，不需要多加思考。只是有点不自在，因为赵国正是分晋的三家之一。
先祖赵襄子身为晋臣，联合韩、魏灭晋而自立，别说在以“礼”治国的春秋，就是礼乐崩坏的现在，也属于篡位谋逆之举，为人所不耻。
他道：“晋国衰弱腐朽，我们与韩、魏取而代之，自此国力强盛，诸国亦以强者为尊。”
还是努力为赵国辩解了一下。
赵胜却道：“这是表面上的‘果’，你可想过‘因’是什么？”
赵嘉思索片刻，茫然地摇摇头。
赵胜：“是因为铁。”
赵嘉更加茫然：“铁？”
赵胜：“周以井田制治理天下，是因为当时青铜器贵重，平民只能用木石农具耕种，没有能力开垦自己的土地，只能租种贵族的土地，同时为贵族耕种私田。”
赵嘉点头，这个他是学过的。
赵胜：“但铁却不同，铁器锋利而便宜，平民也能用得起，它出现之后，普通人开始开垦土地，不再甘心为贵族耕种，于是井田制崩塌，旧贵族没落，新贵族崛起，这才有三家分晋的结果。否则我们即便有心也无力啊。”
“我明白了。”赵嘉若有所思，“曾叔祖是想说‘匠’很重要，让我不要对赵壤心存偏见，是吗？”
赵胜摇头：“我是要告诉你，一切规矩都是暂时的，变化才是永远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东西，局势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要作为掌舵者，而不是把自己束缚在别人制造的框架里面。明白吗？”
“可是……”赵嘉犹豫道，“水域就这么大，如果船开得太快，恐怕有粉身碎骨的风险。”
“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赵胜道，“铁器出现之后，有些国家更加强大，同时也有无数国家覆灭，万事万物没有绝对的好坏，只看人怎么使用它。”
赵嘉站起身，长长一揖，“多谢曾叔祖教导，我会重新审视对赵壤……小叔祖的态度。”
赵胜微笑颔首，对这个曾侄孙还算满意，但不等他说什么，赵嘉再次开口：“小叔祖也就罢了，曾叔祖为何还要教导嬴政，他可是秦国王室，他日归国，岂非我们的敌人？因为这件事，许多人对您心存不满，就连民间亦有议论之声，这些您可知道？”
赵胜内心微叹，知道刚才那番话赵嘉并没有完全听懂。
这不怪他，他毕竟才八岁，还是个孩子。只是赵胜不由想起赵壤和嬴政，那两个孩子是真的有灵气，一点就透。
是的，虽然嬴政有意伪装，但他既要跟赵胜学习，便很难做到十全十美，而赵胜眼光又狠辣，早就将他看个七七八八。
赵胜一度遗憾嬴政不是自家孩子，幸而还有个年纪更小却不逊色的赵壤，这才不至于把家搬到柠檬树下。
眼下看赵嘉一脸愤懑不解，赵胜语重心长道：“公孙，你记住，赵国的对手只有自己。”
或许再长平之战之前，赵国还可以把秦国当成对手，但时至今日，他们已经没有那个资格，再打压嬴政毫无意义。
“乱世是很残酷的。”赵胜有些疲惫，“曾叔祖已经老了，赵国以后要靠公孙和壤儿这样的年轻人啦。”
*
这边祖孙俩促膝长谈，那边赵壤哼着歌回到家里，身后还跟着拉冰的车。
他跳下马车，吩咐上前迎接的仆臣：“把王叔送的冰送到窖里去，安排这位阿叔住上一夜，明日再回城。”
他指指平原君府上派来送冰的车夫。
邯郸有宵禁，这时候晚上赶路也不安全，少不得要留宿一夜。
这位车夫也是老熟人了，经常被平原君派来送东西，熟练地随仆臣下去安置，并且露出了压抑不住的笑容。
赵壤还能听到他问仆臣：“最近有什么新菜啊？”
嬴政耳力比赵壤好，自然也听到了，一边往家里走一边说赵壤：“你要是开个酒肆，肯定能赚钱。”
“我也这么觉得。”赵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嘻嘻道，“要是以后混不下去，我就去开连锁酒肆，让每个国家、每个城池都有咱们的地盘，赚的钱满得从仓库里流出来，到时候我就天天在钱堆上睡，再也不看书了！”
嬴政：“……”
赵壤畅想一番，见院子里静悄悄的，问：“阿母呢？”
“主母已经歇下了。”婢妾道。
赵壤并不意外。
虽然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刚过去没几年，但贵族早已从短暂的伤痛中走出来，歌舞玩乐、夜夜笙歌，每有宴饮，往往通宵达旦，至明方休。
朱姬昨夜赴宴，想必没有睡好，故而早早歇下了。
赵壤没有再问，只让人多拿些冰到朱姬屋里，叫她睡得更舒坦些。
兄弟二人则回到嬴政房间，头一件事就是沐浴。现在天气热了，但凡出门就是一身汗，不洗一洗实在难受。
水已经准备好了，屋里摆着个大木桶，正冒着氤氲热气。
赵壤飞快把自己脱个精光，被婢妾抱到浴桶里，两只胳膊挂在桶壁上，笑嘻嘻催促嬴政：“阿兄，快点进来！”
嬴政：“……”
他眼睑微垂，表面上十分淡定地脱下衣服，长腿一迈进了浴桶，赵壤只觉得水线上涌，呼吸一重，连忙坐到桶底特制的木凳上，这才没成为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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