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知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是隆安八年的春日,御花园中桃花怒盛,十岁的太子站在假山上踮着脚,努力去够最高的那一枝花。月白色锦袍下摆沾满了泥土,回头看见褚知远就笑,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先生你看,这枝花开得最好,我摘给您……”
梦境真实,褚知远有点恍惚,情不自禁伸出手,“殿下慢些,臣托着您。”
“臣托着您。”
这句话褚知远说过很多遍。
其实一开始,辛无咎是有些怕他的。
帝师案头放了把象牙做的戒尺,乃先帝亲赏,声言太子若顽劣,帝师可自行责罚。后来讲解《春秋》义理,小太子每每总是把手藏在袖子里发抖。褚知远以为他是害怕被打手心。
直到那日说到"郑伯克段于鄢",辛无咎突然轻扯了扯他袖口,很小声地问:“先生,共叔段是不是很疼啊?我昨晚梦见,母妃也流了好多血……”
褚知远顿住了。
从那天以后,那把戒尺就被他束之高阁,再也没有取出来过。
太子生性贪玩褚知远一早尽知。为了劝学,他曾经亲往城中大小商铺,为小太子挑选了一只当时京中最风靡的玩具风葫芦;
他把枯燥的经史子集编成故事,陪着辛无咎在临水亭里扮“商山四皓”。阿咎非要给自己下巴粘上假胡须,还别出心裁地给每根假胡子上都缠上了金线,向来规行矩步的褚知远也由着他胡闹。
“先生比御书房其他老师有意思多了,”某日小太子突然宣布,“阿咎最最喜欢先生。”说完把午膳时偷偷留下的杏仁糖塞进褚知远嘴里,一溜烟跑了。
新粘的胡子上还残着甜腻的糖屑,褚知远一时竟舍不得擦去。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褚知远记不清了,只记得先帝驾崩前的那个雪夜,紧紧攥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道:“褚卿,太子就托付于你了,切莫……莫让他……变成,孤家寡人……”
不知是出于对至亲离世的悲伤,还是对未知将来的恐惧,灵堂前的辛无咎哭得几乎跪立不住,褚知远将他搂入怀中,滚烫的泪水浸透补服的前襟,也坠得一颗心沉重不堪。
褚知远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肩负的不再是一个天性顽皮的孩童,而是行将扛鼎天下的一国之君。在可以预见的将来,风刀霜剑、波诡云谲,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或将面临万劫不复的结局。
褚知远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当他望向怀中如同小兽般惴惴的少年时,却不由自主拢紧了手臂:“臣会竭尽所能托举太子,请圣上放心。”
登基大典前一夜,还有两月才满十三的少帝手执毛笔,对着面前的明黄圣旨发呆。他问褚知远,“先生,我真的可以吗?”
褚知远走到少帝身后,扶住他犹疑不下的腕,一如当年手把手纠正他的写字姿势一样:“臣会一直托着皇上,直到您不再需要臣的那一天。”
褚知远始终记着他对先帝的承诺,也忘不掉心口那般沉甸甸的感觉。
渐渐地,桃李情深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他在御前越来越多地扮演起了“铮臣”的角色。
少帝提出为生母加封尊号,遭遇群臣反对,他字字恳切地对褚知远说:“旁人不知,先生总该知道,这些年朕无一日忘记过母妃是怎么死的,朕真的很想为她做点什么。”
然而少年充满期待的目光却只换回褚知远的一句,“皇上并非一人之子,更是天下人之君。舍小情而全大义,这才是国君应该做的。”
辛无咎终是妥协了。
但从那之后,疏远变得肉眼可见。
新帝不再日日举着奏折跑到御书房,垂询“先生怎么看”,君臣二人因政见相左发生争执的频率也与日俱增。
新帝开始单独召见兵部尚书,御书房里时常传出他与新任将领的说笑声。有次褚知远亲耳听见皇帝调侃:“行军打仗哪有不花钱的,首辅这也算计、那也算计,怎不干脆上崂山,学学那撒豆成兵的本领?”
西南请银的奏折呈送上京,褚知远在御前力陈竭泽而渔的危害,不料少帝骤然暴起,案上奏折哗啦啦散落一地。
“两年前您说国库空虚,一年前您说民生多艰——现在狼兵连朕的布政使都杀啦!朕想毕其功于一役,为自己的臣民报仇有什么错?!”
说到激动处他眼眶发红,像只被激怒的小兽,“先生,你是不是觉得朕永远也长不大?”
褚知远跪在地上收拾残局,猛地发现最上面那本正是自己当年教导阿咎的《谏太宗十思疏》,他的批注旁多了行凌厉朱批:腐儒之见。
那天褚知远愣了许久,方从齿间缓缓挤出几个字,“臣也是为您好。”辛无咎跨门而出的背影顿了顿,终究没有回顾。
风撞响檐角铁马,叮叮咚咚声,像极多年前桃树下款摆的风铃。
褚知远恍然又回到自己执着太子的手,一笔一画写下“天下为公”那天,他在对方耳旁谆谆道:“字如其人,君王落笔,当字字珠玑。臣托着您,殿下再写一遍。”
太子仰起头,落花掠过鬓边,他眼神认真:“先生托着我,来日我也要凭借自己,托举先生与天下人。”
“阿咎……”
褚知远梦中无意识抬手,意外触碰到一团明黄色的雾影,质地轻柔,像极前世那道要了他性命的旨意。
辛无咎不意先生这时候醒转,本能回握住褚知远探过来的指尖,“先生醒了?”
扣实掌心的一刹那,褚知远眼神瞬间清明,他睁开眼,“皇上?”
辛无咎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先生可算醒了,大夫说您思虑过度又淋了雨。万幸朕知道得早,遣了太医来照料——先生现下感觉如何,头还疼不疼,想不想吃点什么,朕吩咐宫里安排。”
褚知远吃力地抽回手指,微微喘息地问:“皇上怎会在这里?”
辛无咎:“听闻先生身体抱恙,又是积年的老毛病发作,朕实在放心不下,怕太医照料不够精细,必得自己来看一眼,心才好放回肚子里。”
褚宁也附和:“大人有所不知,皇上一连三天衣不解带地守在您床边,汤药都要亲口尝过,才肯喂给您。”
褚知远挣扎着起身,乱梦一场,中衣里外里都汗透了,衣领也皱皱巴巴。他知道自己现下一定狼狈极了,却也顾不上整理,沉声道:“天子坐不垂堂,您乃千金之躯,随意走动也就罢了,怎好还为旁人躬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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