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幕并没有持续太久。
天光渐渐暗了，这位陛下逐渐陷入沉睡，于是连世界也再无光明。
我转身要走，却在角落里发现了几颗细碎的光点。
那些光点抖了抖，便开始上升，一直上升，升到天穹之上，我必须用最大角度仰头才能看到他们的踪迹。
随后一颗光点突然开始移动，在空中划出一道绚丽的轨迹，撞碎了路径上无数光点，停驻在另一个位置。
又一颗光点也开始移动，力度比第一颗要小些，但也横冲直撞，穿过一整个空间，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第三颗光点尽量避开了其他星辰，但运行速度极慢，一刻不停，盘旋在星图中。
第四颗光点是吞噬一切星辰的毁灭者，所经之处群星消失，但当它远离，又有新的光点慢慢出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我的视线下移，回到了空间中心，那里已经搭起了一座巨大的高台，四角毫无支撑，半浮在地面上方。高台上坐着那位陛下，伸出双手，每一个姿态的变动都对应一颗星辰轨迹的偏移和重置。
有的星辰命中注定撞碎他者。
有的星辰注定被他者撞碎。
有的遗世独立。
有的海纳百川。
这片空间便是他的操作台，世间的喜、怒、哀、乐，每一笔幸福和苦难都由他书写。
而他只需要动动手指。
我看得很不舒服，便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自从来到第三围，采香和弄姝便谨守着规矩，不靠近我半步，只是远远地缀在我身后。想必对我刚刚推人的行为仍有不满，我也不和她们多说。
但刚刚那个幻境......
我仔细想了想我刚刚苏醒那段时间，无极海的那些侍从，似乎并没有和我形成幻境里的那种关系。
下一个幻境又是什么呢？
我默不作声地去推下一个门。
眼前金光一闪，我转头四下看看，似乎是置身于一座城池之中。
身周人来人往，很是繁华。
也许是人、车、马太多，声音嘈杂忙乱，我不过大略一扫，便注意到有几处人群不合、车马相撞的场面即将上演。
但一双有形的手将一名正要撞倒老人的大汉往旁边轻轻一提。
又将一辆横行霸道的马车微微一推。
一匹疾驰的快马被猛然刹停。
我的视线随着那只巨大的手转移，城中其他人似乎并未感觉到它的存在，只是在危险消弭之后叩拜不止，像是拜谢一位悲悯的神明。
但那只手要做的并不只是这些。
它向着我的左前方移去，在我的视线尽头落下一片火花。
那个角落瞬间爆起火焰，将半片天幕染成通红。
我看不太清，也听不太清，于是迈开步伐向前急速奔跑。但我没跑几步，便被这只手发现，它轻轻提起我的身体将我送往另一个方向，我头顶传来翁隆隆的人声，语调十分奇异，沉醉一般道：
“乖，别去添乱。”
“那里有一场好戏要开幕了。”
我身处幻境之中，抗拒不了幻境主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冲天而起。
四下哭喊嘶叫冲进我耳中。
火焰中映出几个纤弱的身影，他们正伸出双手求救。火场之外，一条矫健的影子在马上呼喝，经过火场时伸臂一捞，便从火场中救了个人出来。
两人同骑，远远地离开火场，向城中来了。
火场那边仍旧有不同的骑士英姿，将身处烈火之中的人们逐个救出，一个不落，每个落难者，都遇到了他的救世主。
“你看，很有意思，是不是？”
那个低沉却语调浮夸的声音喃喃道。
我胸腹之间泛起恶心，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我站在走廊上安静地呆了一会儿，意识到第三围的幻境居然......已经开始影响我了。
这不太对。
哪怕是借了凡人躯壳，我也不该参与这些凡人的爱恨情仇......
爱恨情仇吗......
思考不出结果，我又走向下一处。
这是......虚无。
无极海是混沌，一切事物虽然无形无状，但真实存在。
不息山是本无，所有存在都依靠姬子的意识牵连，只有姬子真实存在。
可这里是真正的空。
我在房间门口稍微站了站，一步踏进幻境，眼前景色便是一变。
我看到了......神界。
姬子面容平静，时空之杖在他身边来回穿梭，蓄势待发，他伸手将法杖托在手心平和道：“缘来缘去，终有尽时，不必挂碍。”
他最智慧、最释然、也最寂寥。
嬴烈看起来百无聊赖，只是在我的目光投向他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手上的长枪，他把枪顺手往虚空中一立，身子懒懒地靠上去，这只被强行唤醒的小豹子还没进入警惕状态，他勾起嘴角：“生死当由剑锋出，买定离手无怨尤。”
他最强大、最坚定、最支持我。
宁苦甜的身影渐渐清晰，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头顶渺无踪影却无处不在的天道，又转头盯了无情仙一眼，才温柔地笑着看向我，他伸手一指脚下虚空：“上穷碧落下黄泉，宁苦甜都会站在殿下这边；”但又眨了眨眼睛，撒娇一般地道，“只是，能否让我多看看殿下的英姿呢？”
他最特殊，最执着，最不放过自己。
我轻轻点了点头，事到如今，一切要求、请求、恳求，我都会答应他了。
夏无忧原本躺在烛龙背上，微笑注视着这里的动静，此刻突然坐起来飞快地掠到我身边，指节蹭了蹭我的脸，把脸上的泪弄得更乱了，他张着手立在原地，几乎显得焦急无措，压低声音哄我：“哎呀，小殿下怎么哭了，这种时候怎么能哭呢，这可是最令人激动的时刻......”我看到他的手微微抬起来一点，似乎想将我拥入怀中，最后只是用最轻的力道落在了我肩膀上拍了一下，他爽朗笑道：“夏无忧的长梦池、一身神力、万年过往都是小殿下的，小殿下可不要太贪心——我会生气的。”
我没忍住笑出声来，他最可爱、最放肆、也最相信我。
无情仙默默地看着我，他身上流光湛湛，如同初见时出尘不染，战甲一点一点从他身上褪去，显露出一身闲适舒畅的宽松衣袍，外袍的领口、袖口、腰带，诸多细节处都绣着月银色的暗纹，他变成了我的太一，他露出一个我最熟悉的笑容：“无妨，一切皆会如你所愿。”
他最纵容、最温柔、也最伤心。
我无声地流泪。
所有人无声地看着我。
我看到头顶露出一只眼睛，泛着流光溢彩的雪青色，那是我爱过的第一个人的眼睛，可他已经死了，死在时间真正开始之前。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笑着哭，又哭着笑，我为这无止境的命运抉择、千万次的沧海桑田而哭，神明的一滴泪便是人间一场雨，一个又一个世界被我淹没，亿万万人与我一起痛哭。
哭到最后我精疲力竭地低头喘息，灰雾在我手心背后凝结成光轮、锋刃、尖刺，凝结成一切能杀人灭世的武器，我抬头看向我的嫖姚少年将军，声音还没出口就断在了喉咙里：“......嬴烈。”
他笑起来，点点头站直了，一伸手，长枪在他手里燃起烈焰，身上爆发赤红战意，瞬间将整个时空映红，他威武绝伦，缓缓笑道：“初见殿下那天，就渴望着这一日了，总算叫我梦想成真。”
“来吧！”他长枪一点，身形跃起向我扑来。
轰然爆发的战意将整个时空震得剧烈颤抖，姬子的法杖身化百万丈，横亘在这片空间里将它撑住了，他的掌心缓缓浮现一轮月盈月亏。
我身后万种神兵向着嬴烈的方向穿刺。
“众生意志归我。”我轻声道。
我看向那轮皎皎月光，他月白衣袍在风中摇摆不定，几乎显得弱不禁风，长长的头发飘扬在风里，为他装作神鸟的羽翼，他柔和地笑了笑，一边向我走来，一边手上显露出长剑，轻声道：“几十万年过去，终于又有一次机会考校你的功课，我很期待。”
最后我以身化剑穿透了他的小腹，抬起头来看他的脸，这百万年来我每一次都用同样的方式杀了他，他每一次死去都在笑。他抓住我的手，轻轻把我拥进怀中：“你不能杀我。”
我转头看他，他的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满身神力四下逸散，躯体开始爆裂破败，他没有神魂，只有一缕意识飘荡着被撕碎，他的面容慢慢模糊，连同那个笑容一起从他脸上化为尘土，他低声的告别只有我听见：“你杀了我，就会变成新的无情仙......再见。”
他自毁在我手中，在我埋葬这具百万年前的尸体之前。我撒手任由一蓬骨骸灰烬撒入天地，如同神明以血肉滋养人间。
“万物情念......归我。”我哽咽道。
天地皆静。
“宁苦甜。”我近乎无声地呼唤他。
他的声音缱绻：“殿下还是和以前一样......招惹许多孽缘，”他轻轻笑了笑，委屈不甘一般轻声抱怨，“可我又不能不看着，这几十万年真是让我痛苦不堪，”他红衣绿扇立于天地间，森森鬼气和浩浩神力在他身上扭结缠绕，最终凝结成天罚审判之力扑向我的面颊，他温柔地叹息着，“此刻总算可以让殿下眼中只有一个我了。”
我的刀插在他咽喉，像是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他血流不止，染不透鲜红外袍，只从内层雪白的里衣上瞥得一点痕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几十万年的等待和执着在这个眼神里化为永恒，再化为虚无。
“生死轮回......归我。”我哭不出来，哑声宣判。
“自然法则归我。”我平静地说。
“潮汐规律归我。”我冷然道。
“万年天地更改，从来一往情深。”
“你学得很好，”天道的声音温和地响起，“看来在我没有注意的时刻，他教了你很多。”
我站直身体，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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