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襄城城门上,新上任的都尉司徒锵早已得过命令。
今夜城内匪贼**,城门需严防死守,以免虞山赶来的匪贼与城内里应外合。
果不其然,更深露重时分,城外有匪兵至。
“——来者何人?
“虞山裴照野,奉清河公主之命前来救驾!
此刻昏晓交接,夜雾蒙蒙,司徒锵看不清底下那位大名鼎鼎的红叶寨山主是个什么模样。
只是听声音,似乎是个极年轻张扬的少年人,心中不免生出几分轻慢。
司徒锵夺来兵卒手中**,掷于众匪马蹄前。
“大胆反贼,但敢冒清河公主之名!再往前半步,乱箭射杀之!
**入地三寸,激起尘土飞扬,几匹马皆受惊嘶鸣。
却见其中一人迅速收缰控马,又策马上前,弯腰抄起地上**,宽阔背肌如山峦隆起,带动着长臂爆发出虎狼之力。
寒光刺破夜雾,直奔女墙后而去!
咔嚓!
在众人肝胆欲裂的目光中,司徒锵身旁正欲射箭的副官被一杆**贯穿头颅,整个人钉死在楼门木柱上!
两人合抱的柱子发出咔嚓声,木屑飞扬,柱身瞬间崩开一条巨大裂痕。
……何等骇人的神力!
那人笑语道:
“我已报上姓名,尔等还要龟缩城内,不敢派一人出来迎战吗?
被**贯穿的尸首就悬在他们身后。
躲在女墙后的众将面面相觑,俱是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
奈何时下军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敌寡我众,对方叫阵,我方若是只据守城内,无人迎敌,士气大跌不说,主将也将威望全无,受人嗤笑。
司徒锵才刚刚走马上任,自然不想这辈子无颜带兵。
于是他点了一名校尉,厉声道:
“红叶寨匪贼善水战而不善陆战,给你一千人,务必将其斩首,一千对数百,若是兵败,你也不必回来了!
满脸死气的校尉艰难应下。
不多时,襄城城门开启,喊声大作,列开阵势。
红叶寨的众匪见对方人多势众,说不怕也是不可能的。
然而阵前打仗,士气是首要。
方才裴照野那一杆**令士气大阵,此刻交战,又毫不犹豫纵身入阵,眨眼便杀得残肢横飞,势不可挡。
将领悍勇,手下众匪自然受到鼓舞,全然忘了双方人数悬殊,俱舍命忘身,毫无退缩之意。
区区五百余人,杀出了千人的声势。
“……再派一千!再派一千支援!
司徒锵将半个身子探出女墙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怪这伙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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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盘踞虞山数年,陆战已经如此勇猛,水战岂不是神鬼难敌?
……还好郡内有三千常备军。
就算是拼得两败俱伤,耗也能将这伙人耗死!
果不其然。
随着城内援兵相助,红叶寨一往无前的势头被压制。
此刻,裴照野的面上,身上,几乎浴在血水里,但好在大多数并非是他自己的血。
唯有背后那道与葭草渠水匪交战时留下的剑伤,再度崩裂,血浸白纱,以骇人的速度消耗他的体力。
裴照野知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速攻。
再拖下去,对方人数优势上来,就算是神仙也无力扭转败局。
裴照野当机立断:
“掩护我入城,待我入城,你们四散回寨!”
围拢过来的仇二闻言大惊:
“这里头是个虎狼窝,山主岂能独闯!这不是送死吗!”
裴照野的面色笼在夜色与血色中,没有回答,只盯着城门的方向。
司徒锵看着红叶寨众匪在一波接一波的攻势下渐露疲态,心中大喜过望,双目紧盯着那匪首,竟有些手痒。
要是他能亲自入阵,割下山中魈的头颅,岂不是一战扬名——
咔嚓!
司徒锵听到一阵脆响贴着耳朵响起。
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顿觉天旋地转,视野最后的画面,是自己犹在城楼上的身躯。
女墙后的将士们朝楼梯处看去。
那个一箭射断人头的女郎保持着放箭的姿势,弓弦犹在震动,浑身鞭伤的徐弼站在她身边,气喘不止,显然一路疾行而来。
“奉清河公主之命……收兵!放他们入城!”
众将见到徐弼出现,先是大惊,随后又看了一眼被射死的司徒锵的尸首。
“公主并无调遣兵马的权力,徐大人,此等军机大事,您可别引火烧身啊!”
丹朱道:“谁说公主没有这个权力?”
“符节在此!众将听令!”
城门下传来陆誉策马疾行的声音。
他举着一枚铜虎符,一边朝裴照野的方向赶去,一边厉声道:
“城中反贼劫持清河公主,现襄城大营内所有部曲尽归裴照野调令,不得喧哗,不得混乱,违令不进者,斩,通风报信者,斩,即刻入城,不得延误!”
丹朱将司徒锵的尸首从城楼上一脚踹了下来。
另一半铜虎符从他怀中掉出,陆誉持符相合,公示于众。
这是他离开雒阳时,明昭帝交给他的半枚符节,可调动一郡守备。
有好几次,陆誉都想使用这枚符节,却都被公主阻拦。
她道:
皇权旁落,伊陵郡未必肯认这枚符节,除非十拿九稳,否则绝不能轻易将这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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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节示众。
到现在,终于时机成熟,到了启用这枚铜虎符的时候。
“裴山……裴将军。
陆誉将符节交到裴照野满是血污的手中,眉宇凝重:
“公主设计保住丹朱等红叶寨好汉,自己却被赵维真软禁于官署中,公主身边无一人护卫,生死俱在旁人一念之间,还望将军得此符节后,速去救援。
说这话时,陆誉抬起眼帘,目光冷锐。
一枚小小铜符,代表的是伊陵郡的三千军队。
此人年纪轻轻便成为一方匪首,绝非凡夫俗子。
他不缺兵力,缺的就是名正言顺,若他生出异心,夺此符节,占领伊陵郡,那公主岂不是将自己送入虎口?
陆誉紧盯着眼前人的神态,看到他鼻翼翕动,唇线紧抿,长眉压着一双冷厉瞳仁,握住**的那只手背上迸起粗大青筋。
整副身躯里,蓄满了极可怕的怒火。
——是怒火,而非野心。
将明未名的天色下,裴照野对陆誉的目光视若无睹。
他目视前方,望着一片寂静的城池道:
“徐弼,你点五百人随我一道入城救驾,余下兵马皆听陆誉、郑丹朱二人号令,守住城门,午时之前,不许任何人从城门出入!
-
另一头,襄城官署内。
与老鼠大战半个时辰,并节节败退,无路可走的骊珠,听到有人缓缓推开了房门。
门外些微天光映入内室,有迟缓脚步声渐近。
那只欺软怕硬的老鼠听到脚步声,吱吱两声,钻进了墙角的老鼠洞内,消失不见。
蓬头垢面、泪痕未干的骊珠,与白发老者对上了视线。
骊珠顿时想到了那日裴照野说的——
期待看她和六十岁老头决一死战。
这下是真的要决一死战了。
“崔时雍。
骊珠抚了抚自己被老鼠吓乱的鬓发,强自镇定,缓缓坐回席上。
“你终于来了。
一语不发的老者脱履入内,在骊珠的注视下,他一身官袍,款款坐在骊珠对面,仿佛他是受邀前来的客人。
然而一开口——
“公主可有何遗言?
骊珠道:“赵维真将我软禁在此,派重兵看守,摆明了没有取我性命的念头,你杀了我,今夜要如何走出这个官署?
“臣既然今夜来此,便没有打算活着出去。
骊珠呼吸一凝,难以理解地看向他。
“……你对朝廷,仇恨深重?
崔时雍垂眸道:“虽有怨怼,却无仇恨。
“那就是,我在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什么,冒犯了使君?
“公主久居深宫,与臣从无往来,怎么会冒犯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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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珠大怒:“既然都没有,崔时雍,你为何百般设计,要置我于死地!”
“因为公主非死不可。”
崔时雍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浑浊瞳仁里流淌着一种陈旧的执念。
“为了南雍的江山社稷,还请公主,随臣一道赴死吧。”
他双手伏地,朝骊珠深深叩首。
“……”
崔时雍的眼神和语气都格外平静,衬得他更加癫狂。
骊珠踢开桌案就要朝外求救,然而崔时雍却动作极快,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拔剑指向骊珠。
“公主不要做徒劳的反抗,我已经让外面的守备已退至院落外,你逃不……啊!”
“滚开吧你!”
骊珠拔剑砍飞了他的长剑,其实她本来是想砍他手腕的,奈何短剑不够长,但即便如此,也将崔时雍整个人震开。
他完全没料到一个深宫公主会突然暴起。
崔时雍本就是文臣,虽**六艺,但毕竟年迈,骊珠这一剑砍得他措手不及,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连柱子旁的灯台也撞翻。
眼看骊珠就要冲出去,崔时雍顾不得许多,竟也老当益壮,爬起来抓剑,朝骊珠背后刺去!
险险避开的骊珠被门槛绊倒在地,膝盖传来剧痛。
她扭头举着短剑,与崔时雍对峙:
“你头顶戴的冠名为沈氏冠,腰间佩的官印是沈家朝廷赐给你的官印!你食雍禄,却要杀雍朝的公主,以臣子之身犯上,你不忠不孝!”
“我已不忠不孝了十数年,今日杀了公主,才算对大雍尽忠!”
“诡辩!一派胡言!”
仿佛被骊珠这话刺到要害,崔时雍不急着杀她,倒与她分辨起来。
“公主这一路颠沛,还不明白如今鹤州吏治**到何等程度吗?只有公主死在这里,我的亲随将写了他们名字的投名状送入雒阳,才能引来陛下的雷霆之怒,将鹤州劈出一条裂痕!让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欺君罔上,勾结匪贼的罪行,让陛下亲手剜掉这一大块疮疤,改天换地,重获新生!”
崔时雍鬓发散落,老泪纵横,字字俱是血泪。
骊珠这才窥见了他藏在杀意下的用心。
意外又不太意外。
“……所以,当初皇后想要杀我,你便将红叶寨这个替死鬼呈到她的面前,覃氏失败后,你依然不放弃这个想法,又从丹朱入手,故意挑动红叶寨作乱,好将我的死栽赃给他们——丹朱姐姐遭难,与你有没有关系?”
“何须我来动手?”
崔时雍眸含恨色:
“赵维真那伙人盘踞伊陵,将自己当成了此地的土皇帝,除了郑丹朱一案,他手底下那些人,哪个干净?随便一找,便有强抢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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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的、打死良民的、冤假错案坑害好人的,说起来,都是他们红叶寨自己包庇贪官做下的孽!
他越说越激动。
“红叶寨勾结官商,把持着整个鹤州一带的盐池,致使盐税亏空,这是在从南雍前线将士的军饷里掏钱,我岂能容这等贼寇,动摇南雍的根基!
骊珠的心静了静。
若是半月前的骊珠听到这话,兴许还会引他为知己。
然而经过了这半个月的劫难,骊珠已经无法将这些事,用简单的黑与白来定义。
气喘微微平复,骊珠收起了防御姿态,与崔时雍保持着适当距离。
她道:
“崔使君,你说得没错,未来南雍战事将起,若无充足的军费,南雍迟早会被北越和乌桓的铁蹄踏破,盐铁官营,是必行之举,不容任何人动摇。
崔时雍脸上有微微的动容。
“但是——红叶寨没有错。
“自你踏进这间屋子以来,张口是江山社稷,闭口是南雍根基,却无一字提及百姓,红叶寨不是赵维真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他们是匪贼,但也是百姓,百姓想吃得起盐,没有错,百姓想活命,没有错——
“肤浅之见!
崔时雍痛心疾首地打断: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这些目光短浅的小民,如何知道南雍一旦失守,他们会是什么下场?今日暂得一时残喘,明日亦为冢中枯骨!
“他们是目光短浅的平民百姓,那你崔时雍就是什么高瞻远瞩的好官了吗!
骊珠霍然起身,将崔时雍入仕以来,一桩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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