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的丽日倏地躲去了云层后，天光成了阴阴的。连天都可以不打招呼从晴天变阴天，何况是人的身体？
零食被他们堆在了门卫室，能供人坐的椅子不足，沿着墙摆放的矮床派上用场。
女老师引着他们进来歇了脚，随即自己小步走到了方才和魏摇芙交流的窗口前，她迂过身，后背攲在窗边，抱着两条胳膊低着头。
窗子还没关上，窗外的风一股股的蹿进来，扬得她的发丝如群魔乱舞。
“罗校长……他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甭管是什么程度的感冒，感染他是首当其冲；他一般都是硬扛着，这回也是扛不住了，才把事情委托给我。但我又能撑多久扛多久呢？”
她朝一侧倒了倒太阳穴，瞧过去，就是一个瘦骨棱棱的女人微微歪着脑袋。她的额头只有单单一层皮，是容易显老的那挂长相；她的眼神跟她的长相是一个模子里的。
“我是过来支教的，什么也不图了，在这里也待了五年——五年没回家，一直待在这儿。我也是有父母疼的，他们在想我；我是有男朋友的，刚来这儿不到两年就分了手，他说他熬不住了。我今年二十八，过了年就二十九了，我该回家了。”
面对罗长峰和学校里的其他老师，她大概是无法将心里话给坦然表达出来的。一个人想走，其他人也容易动心起念；人要是走干净了，孩子怎么办？
挤在矮床上的，和坐在凳子椅子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沉默着，独有魏摇芙猝然道：“那就回家吧。”
“以后想回来又不是不能回来，对不对？而且，我个人是打算在拍完节目以后给学校捐点钱的，到时候让学校翻新一下，再提一提工资，待遇好了，肯来这里的老师应该也会多一些吧？再者是，像你这样愿意把教育放在感情之前的老师，一定不是只有一个的；节目播出，或许会有你的同类主动来了解这个地方。”
她的声音不大，像落了一地的弹珠，在窄小的门卫室里滚。
“国家还有‘三支一扶’的政策。”池怜阙作出补充，他坐在矮凳上委屈着自己的两条长腿，坐姿瞅起来有些别扭。
其他人附和着魏摇芙，一概承诺自己会对学校进行资助。
只是女老师脸上不见欢喜，她保持着适才的形态，绷着的肩膀微微往上抬了抬，她吸一口凉气，又自鼻腔里喷出沉沉。
“挺好的，挺好的。”无心的呢喃。
旋即她把抱着的两条手臂放下来，直起身，精神被她重新给打了气似的。
“这些零食……等他们下了课，我会把老师喊过来搬去教室发的；还是说你们想亲自去给那些孩子发？”
坐在矮床边缘处的魏摇芙挪了挪身，她前伸着腰，探头去看池怜阙腕表上显示的时间。
旁侧骤然冒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池怜阙先是本能地后缩了一下身体，他斜过眸子乜着魏摇芙，目光顺着她视线的方向跌下去。
默了默，他把自己戴着腕表的手凑到她眼前，还配合地曲了曲肘方便她去看。
看过时间，魏摇芙直回身，她仰头瞻视着女老师道：“我想去看看罗校长，你知道他家在哪里吗？”
在从女老师口中得知罗长峰的住址以后，一行人又集中讨论了一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对于学校里的孩子们，他们这次就当一回不露面的圣诞老人，剩下的中午之前的时间则拿去拜访罗长峰。
一行人分散开，上了停在校外的几辆车。
“我才想起来还有圣诞节，可惜已经过掉了——圣诞节是不给糖就捣乱吗？”脸上攒着堆可惜，魏摇芙的问题却令人啼笑皆非。
池怜阙睨着她，牵扯了两下嘴角道：“那是万圣节。”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韩媞掉过头来，笑道：“圣诞节的前一天是平安夜，我们国内不是经常在平安夜送苹果吗？不过国外和我们国内的习俗不一样，他们在平安夜和圣诞节做的事情也因人而异，像圣诞节就通常是聚餐、装饰圣诞树、互送礼物。”
勉强厘清了万圣节和圣诞节，魏摇芙点着脑袋慢慢靠回椅背上，她懒洋洋地松着身体，别过眼瞧向车窗外，“那我们就是迟到了好几天的圣诞老人。”
迟到了好几天的圣诞老人们大概料想不到，在他们离开以后，分发下去的零食并没有让所有的孩子都感到惊喜。
教学楼内，多数教室内传出的都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偏有一间例外。
一楼的一间教室门突然被甩开，跺着脚哭哭啼啼的胖男生尖声叫道：“骗子！骗子！”
他的嚷嚷声把待在其他教室里的老师给引了出来，由于老师稀缺，有的处于自习课中的班级里的学生也探头探脑地来看。
不明经过的老师上前和带着这个班的老师搭话：“怎么了这是？”
那老师头疼地蹙着眉头，无可奈何的目光定在胖男生身上，她叹息道：“他问我这些零食是不是上次来学校的那些人送的，我就说：‘是。’结果他忽然就下座位，又哭又跳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老师所述的“又哭又跳”，胖男生在走廊上哭着蹦来蹦去，跺脚跺得裤子都掉了裆。
他蓦地朝着校门口奔去，脸上的肉随着跑动而一颤一颤的。
后方的两个老师急忙追上去，幸好大门是锁着的，胖男生只能站在大门内，隔着竖铁杆望着门外无人的空寂。
他登时哭得更狠，胖得看不出手背血管的手抓着铁杆，不断地摇着铁门，叫喊道：“他们人呢？他们走了吗？骗子！骗子！——”
胖男生倏地又似是想到了什么，在老师想要劝他拉着他回教室时，他猛地向着教学楼跑去。
他冲上二楼，恰好撞见从教室里出来的李求。
从同学口中得知自己的弟弟大发脾气，李求原想出来把他给哄回教室去，孰料对方会主动找到她。
追过来的老师都气喘如牛，可胖男生却还有力气哭，还有力气冲着李求瞪眼睛。
他冲过去用力推了一把李求的肩膀，李求措手不及，外加又比胖男生瘦弱许多，后退踉跄了几步便摔坐在地。
在胖男生还想扑过去打她时，老师及时伸出手桎梏他，厉色道：“李升！你怎么能这样对你姐姐？！”
被拽着两条胳膊，李升使劲蹬起了腿，蹬到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嘶吼道：“都怪你！肯定是你跟上次的哥哥说了我的坏话！骗子，骗子！我的手表！——”嚎啕的哭声成了结束语。
坐在地上的李求冷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在走廊上撒泼。她感知得到各方注来的目光——待在教室里的同学都已经张大了他们的眼睛，聚成堆堵在门口。
不言不语的李求并未让李升愈加失控，他的目的大略就只是发泄自己无处倾出的火，哭声只一瞬就收成了无，连极力控制着他的老师都不可思议。
他抽了抽自己的手臂，仰起那双豆大的泪眼，看向掣肘着自己的两个老师，扯开兜着鼻音的嗓子道：“放开我，我不闹了。”
两个老师半信半疑松开了他，强调道：“不要再闹了哦，更不能去欺负姐姐。”
李升委蛇地晃了几下脑袋，在恢复自由身后，立刻冲进了李求班级的教室后门。
那些堵在门口的学生被他胖而灵活的身体给挤开，眼睁睁地看着他找到李求的位子，把李求桌上没来得及收进抽屉的零食给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干完了抢劫的行径，李升径自出门下楼往自己班上走。
缄默无言的李求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
见此情形，老师来到她身前，俯下身柔声道：“到时候如果剩了些零食，我拿过来给你好不好？”
李求却摇头拒绝，她的脸上停挂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
“不用了，谢谢老师，我不喜欢吃零食。”
没吃过，怎么知道自己不喜欢呢？
这个问题不但在老师的心里，也在那些又聚来了门口的学生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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