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的日头,像被谁故意磨得极薄,锋利得连影子都能割出血。
谢允明跨过最后一道丹陛,回身望了一眼,那飞檐上的鸱吻正张着巨口,仿佛要把整个皇城都吞下去。
他忽然想起老师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宫里的瓦,每一片都浸过血,只是被太阳晒干了,看不出颜色。”
“主子。”
厉锋在阶下迎他,目光迅速从他脸上掠过,见其神色如常,眉心便不动声色地松了半分,却仍像被线勒着,不敢全然展平。
谢允明抬眼,唇角便扬起一层温润的笑。
“父皇今日心情极好,赏了我一个恩典。”
他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得了件新袍子,“往后我每月可出宫礼佛一次,车马仪仗皆从简,我日后可借此与老师相见。”
厉锋问道:“主子想要何时启程?”
“两天后。”谢允明回道:“你尽快去准备。”
他抬步往阶下走,阳光追着他,从背后看,像给他加了一件灼金的披风。
可厉锋却想起三日前,离开同样是这条御道,夜色沉得像一池冷水。
那时的谢允明,站在翊坤宫外的风灯里,像一具被抽了魂的纸人。
七分假,三分真的失魂落魄,连他都看不透。
等回到长乐宫,当最后一名宫人被屏退,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窥探的视线,谢允明就像是终于褪下了一层沉重而黏腻的皮囊。
他脸上那哀戚脆弱的神情瞬间蒸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阴鸷的,冰冷而讥诮的笑容,烛光跳跃,映得他半边脸明明灭灭。
铜镜里是一张极白的脸,衬得唇色像雪地里落了一瓣朱砂梅。
“德妃今日端详我时,脸都白了。”他指尖描过镜中自己的眉峰,声音轻得像在数算刀口,“她厌恶极了这张与我母妃相似的脸,恨不得立刻撕碎,却还要强忍着恶心,装出一副慈爱欢喜的模样来关怀我……实在可笑。”
厉锋沉默地听着。
他当然看见了,看见德妃那瞬间僵硬的嘴角,看见主子如何与对方笑脸周旋,他知道谢允明内心对此何等厌恶,但他点破毫无意义。
他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声音是一贯的沉稳:“主子,将药给我吧。”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谢允明脸上那阴郁狠厉的神色如同潮水般退去,他顺从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用特殊蜡丸封存好极小的药粒,轻轻放在厉锋掌心里。
“我是不是……做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谢允明笑着问道。
那夜赴宴,谢允明本就是抱着闹出事端的目的而去,单单帮助三皇子迅速扳倒五皇子,并非他所愿。
鹤唳相争,渔翁得利。
唯有让五皇子与三皇子势均力敌,斗得两败俱伤,他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渔翁,才能觅得最好的时机。
他利用了各方安插在长乐宫的眼线,故意流露出对桂花糕的偏爱,但他从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对手的配合,袖中那枚蜡封的药丸,才是他确保计划万无一失的后手,若德妃没有拿出桂花糕,他便会找个机会服下此药,在翊坤宫当场病发。
厉锋收拢手掌,将那枚足以伤害谢允明身体,伪造急病的药粒牢牢握住:“明日主子还要出宫,车马劳顿,该早些歇息了。”
他不再多言,上前一步,动作熟稔而轻柔地为谢允明褪下繁复的外袍,换上柔软的寝衣。
然后,他如同最沉默的磐石,退至殿内角落的阴影里,抱剑而立,气息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更鼓三声。
厉锋守在榻前,灯影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柄斜插在地的剑。
榻上的人眉头皱得极紧,即使在梦里,也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勒住脖颈。
厉锋伸手,指尖悬在眉心上空,终究不敢落下去。
权力不在他掌中,他连替那人抚平眉峰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那道眉峰便一路皱进了他的心里,像一道裂开的缝,再也合不拢。
两日后,京郊,大相国寺。
谢允明乘坐着不起眼的青幔马车抵达山门,主持早已得讯,亲自在门外迎候,合十行礼。
“殿下光临寒寺,佛法增辉。”
谢允明敛衽还礼,姿态谦和温润:“大师客气,扰了佛门清净,只为求一刻心安。”
他随着住持步入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殿,殿内梵香袅袅,巨大的佛像低垂着眼眸,慈悲而漠然地俯视着芸芸众生。
谢允明道:“我想自己拜一拜。”
僧人点头,退居殿外。
大雄宝殿内,金身丈六,低眉垂视。
铜签筒被递到谢允明手里,筒身冰得刺骨,像刚从墓里挖出。
他摇臂,竹签哗啦如潮,一枚暗红签头跳出,落在蒲团前。
——下下。
签文曰:“修罗障道,佛火难渡。”
厉锋瞥见,眸色骤沉,腕上青筋一绷,“锵”一声佩剑出寸,势要直接将那竹签劈成两半。
谢允明抬手,广袖如瀑,压住剑柄。
“胡言乱语,主子不可相信!”厉锋的手僵在半空,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却依旧死死钉在那支签上,仿佛要用眼中燃起的怒火将它烧成灰烬。
“何必与它置气?”谢允明弯腰,亲自将那支下下签拾起,指尖拂过上面冰冷的刻字,脸上没有半点惶恐沮丧:“况且,我今日求问的,无关前路吉凶,我选的路,是通天梯还是断头崖,我自己走下去便是,何须问它?”
他指尖微微用力,那单薄的竹签仿佛承受不住这点力气,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厉锋立即问:“那主子问的是什么?”
谢允明沉默了片刻:“我只是问它……我在这世上,算是好人,还是恶人?”
厉锋一愣,但旋即皱眉:“那也是胡言乱语,实在可恶。”
谢允明只是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站起身,将那只下下签随手丢回签筒。
他仰头,与那垂眸的佛像对视。
“佛说众生平等,佛说慈悲为怀。”谢允明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可我走过的路,尸骸遍地,我将行的事,血流成河。佛渡众生,可能渡我?”
“佛不渡我,我不向佛。”
金身与他之间,光影仿佛被一刀劈开。
佛仍低眉,他却抬颌,眼尾挑出一抹猩红,像神祇剥了金箔,露出里面青黑的修罗骨。
殿外阳光斜照,一寸寸爬上他的靴尖,却照不进他立下的影子。
谢允明忽有低咳自胸腔泛起,短促,像碎玉自远空坠下,回音一圈圈荡开,震得衣摆与灯火同时轻颤。
“主子!”
“无妨。”谢允明咳声止了:“只是殿内熏香的缘故罢了。”
厉锋脸上担忧丝毫未见,扶着谢允明出了大雄宝殿。
礼佛毕,谢允明在主持陪同下缓步向寺外走去。他脸色较来时更为苍白,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怠与沉郁。
行至香客稍多的庭院,主持忽然驻足,目露关切:“殿下气色不佳,可是礼佛时有所困扰?”
谢允明也停下脚步,声音微扬,问道:“大师。”他语气带着一丝困扰,“晚辈近日,不知何故,时常被梦魇所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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