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墨者急促的话语,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冻结了石室内沉重的气氛。纪翟眼中那抹深沉的痛苦与迷茫瞬间被一种极致的冰冷与锐利取代!他猛地转身,几步跨到石室角落一个半人高的青铜圆筒前。圆筒表面布满细密的刻度纹路,一端连接着数根深深嵌入岩壁的粗大铜管。
“‘地听’!”纪翟低喝一声,俯身将耳朵紧贴在圆筒顶端的青铜覆碗上,屏息凝神。
石室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外面工坊那震耳欲聋的锻锤轰鸣声似乎也暂时被隔绝。萧宇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体内那几股被药力暂时压制的邪气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山雨欲来的危机,不安地躁动起来。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纪翟微闭的双眼和紧贴在覆碗上那专注到极致的侧脸,显示出他正倾听着来自大地深处、常人无法感知的细微震颤。
片刻之后,纪翟猛地直起身,脸色凝重如铁!那双沉静的眸子此刻寒光四射,如同出鞘的利刃!
“西南!确凿无疑!重甲!战马!数量…不下两千!行军急促,目标直指匠垣山口!”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工坊的轰鸣,清晰地传入石室内外所有墨者的耳中!
“呜——呜——呜——!”
几乎在纪翟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低沉、悠长、如同巨兽悲鸣般的号角声,骤然从匠垣深处最高处的某个瞭望孔洞中响起!声音穿透山岩,在庞大的地下空间里层层回荡,带着一种古老而肃杀的警告意味!
“敌袭!秦军来袭!一级守备!”
“关闭所有外闸!机关就位!”
“非战者退入内垣!匠师守位!战者就位!”
短促、清晰、带着墨者特有冷静的指令声,如同密集的鼓点,瞬间取代了工坊原有的秩序!庞大机械森林的轰鸣并未停止,反而在一种更加紧张、更加高效的节奏下加速运转!巨大的齿轮发出沉重的咬合声,粗壮的铁链哗啦啦绷紧!原本专注于锻造的墨者们,动作瞬间变得迅捷如风!赤膊的壮汉丢下锻锤,抓起倚在墙边的青铜长戈和蒙皮大盾;操作杠杆的匠师迅速扳动机关,将一些精密部件锁死;更多的人则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奔向工坊四壁那些被巨大齿轮和连杆掩映着的、如同巨兽獠牙般森然凸起的青铜炮口和弩机射击孔!
整个匠垣,这头沉睡在山腹中的金属巨兽,在号角声中,瞬间睁开了冰冷的眼睛,亮出了锋利的爪牙!一股铁与火、秩序与毁灭交织的森然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弥漫开来!
“快!扶他起来!”纪翟对年轻墨者低喝一声,自己则快步走到石室一角,猛地拉开一个沉重的青铜暗柜。柜中并非金银,而是整齐码放着一套件深灰色的、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甲胄!甲片细密,形制奇特,关节处由精巧的青铜机括连接,覆盖全身要害,却又异常轻便。
年轻墨者立刻上前,动作麻利却小心翼翼地扶起虚弱的萧宇轩。萧宇轩浑身剧痛,脚步虚浮,只能勉强支撑。他看着纪翟以惊人的速度将那套深灰色、闪烁着冰冷光泽的奇特甲胄披挂上身。沉重的青铜甲叶覆盖了纪翟略显佝偻的身躯,关节处的精巧机括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而流畅的金属摩擦声。当他最后将一顶同样材质、只露出双眼和口鼻的狰狞兽面盔扣在头上时,那个疲惫、苍老、内心充满矛盾的墨家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如同从青铜时代走出的、散发着冰冷金属气息与决绝杀意的战争机器!
纪翟(或者说,此刻已化身“守城之器”的墨家矩子)转过身,那兽面盔下唯一露出的双眼,冰冷锐利,再无丝毫迷茫。他走到床边,拿起那个被萧宇轩藏在怀中、刻着“悬刀”二字的碎裂木片和那支冰冷的微型弩箭,看了一眼,然后将其丢回萧宇轩怀里。
“此物,是你最后一线生机之‘悬刀’。”纪翟的声音透过狰狞的兽面盔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嗡鸣,冰冷而毫无波澜,“亦可能是焚尽一切的‘机括’!如何抉择,在你!”
说完,他不再看萧宇轩,大步流星地走出石室,融入外面那如同沸腾熔炉般的工坊洪流之中。沉重的脚步声在石室内回荡,最终被更加震耳欲聋的锻锤声和齿轮咬合声所吞没。
“跟我来!”年轻墨者低声道,搀扶着萧宇轩,快速穿过那巨大的方形孔洞,进入工坊核心。
眼前的景象让萧宇轩心神剧震!
工坊的结构比他之前看到的更加复杂庞大。他们此刻身处一个环绕着中央巨大锻炉和齿轮组的、悬于半空的环形石廊上。石廊宽仅数尺,外侧便是深不见底、被下方锻炉火光映得一片赤红的幽暗深渊。内侧石壁上,开凿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孔洞和平台,如同蜂巢。每一个孔洞后,都隐约可见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弩臂或黑洞洞的炮口!平台之上,墨家战卒(*墨者中专职战斗守卫的精锐*)身披与纪翟类似的深灰金属甲胄,手持戈矛劲弩,沉默如雕像,冰冷的视线透过射击孔,投向工坊唯一通向外界的、那条被巨大青铜闸门封锁的幽深甬道方向!
“轰隆——!!!”
一声远比锻锤更加沉闷、更加震撼的巨响,如同地龙翻身,猛地从甬道深处传来!整个山腹都为之剧烈一颤!石廊上灰尘簌簌落下!
“落闸!山门已闭!”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下方响起,带着金属般的回音。
萧宇轩扶着冰冷的石壁,透过一个射击孔向外望去。只见甬道尽头那扇高达数丈、布满撞击痕迹的古老青铜巨门,正在数十根粗如儿臂、绷得笔直的青铜铰链牵引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缓缓沉入地面!门缝间最后一丝天光被彻底掐灭!甬道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紧接着,数道更加沉重的、由整块巨石打磨而成的内闸,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轰然落下,将甬道彻底封死!匠垣,这头金属巨兽,彻底将自己封闭在了山腹深处!
“秦军…开始攻门了…”年轻墨者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话音未落!
“咚!咚!咚!”
沉重无比、如同天神擂鼓般的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从那被层层巨石闸门封死的甬道深处传来!每一声撞击,都伴随着整个山体的轻微震颤!灰尘和碎石不断从穹顶和石壁落下!那是攻城锤!巨大的、包裹着青铜或铁皮的攻城锤,正在外面秦军的驱使下,疯狂撞击着匠垣的山门!
“哼!凭这凡铁,也想撼动‘玄武岩’与‘墨铜’浇筑的‘不动关’?”下方操控闸门的墨者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但撞击带来的震动,依旧让石廊上的萧宇轩站立不稳,体内翻腾的邪气被这剧烈的震动再次引动,一阵绞痛让他几乎窒息。
“稳住!”
“机关弩!准备!”
“火油柜预热!”
短促的指令在巨大的噪音中依旧清晰。环形石廊上,每一个射击孔后的墨者都如同绷紧的弓弦,眼神死死盯着下方那片被锻炉火光映照得如同地狱入口的甬道闸门区域。
“轰——!!!”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这一次,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一块巨大的、边缘带着暗红色熔融痕迹的青铜碎片,如同炮弹般从甬道闸门方向激射而出,狠狠砸在下方一处锻炉旁,火星四溅!烟尘弥漫!
“破甲锥!”年轻墨者瞳孔一缩,“秦军的‘破城凿’!他们动用了攻城重器!”
萧宇轩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潍水之战时,秦军那恐怖的破城能力!连坚固的城楼都能轰塌!
透过弥漫的烟尘,只见甬道最外层那道由整块玄武岩打磨而成的厚重闸门中央,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边缘扭曲撕裂的孔洞!炽热的空气和外面秦军的喊杀声瞬间涌入!虽然内层数道更厚重的墨铜闸门依旧紧闭,但这第一道屏障已被攻破!匠垣这头巨兽,被撕开了第一道伤口!
“放!”
一声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命令,如同惊雷般在环形石廊上炸响!是纪翟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已站在石廊最高处的一个指挥平台上,深灰的兽面盔在锻炉的火光映照下闪烁着狰狞的光泽!
随着他一声令下!
“嘣!嘣!嘣!嘣——!”
无数道令人头皮发麻的强劲机括弹响,瞬间撕裂了空气!石壁上的射击孔内,数十架隐藏在暗处的巨大床弩同时激发!手臂粗细、闪烁着幽冷寒光的特制破甲重弩箭,带着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如同死神的獠牙,从各个角度攒射向那被攻破的闸门孔洞!
“噗嗤!噗嗤!噗嗤!”
弩箭穿透□□的闷响和秦军凄厉的惨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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