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镜前破窗斜射入室内的颓阳,斑驳地照在秦采蘩惨白的脸上。
空寂的四壁之间,除了她的自言自语,便只剩下风穿过窗纸破洞的幽咽。
十八娘站在秦采蘩身边,看她与镜中的自己吵架。
女子的声音,虚弱无力又怯懦。
男子的声音,狂妄自大又低沉。
从激烈的争吵中,十八娘猜测男子正在胁迫女子杀死知情的张夫人,而女子死活不肯。
女子:“姨母不会出卖我。”
男子:“她和张惠娘一样坏,为了计修竹的仕途,肯定会出卖你。蠢妇,等她招来官差,我看你往哪里跑!”
秦采蘩一拳砸向铜镜,嘶吼道:“姨母是好人,只有她念着我!只有她喜欢我!你闭嘴!闭嘴!”
这一拳,积攒了十足的怒气,铜镜应声碎裂。
光影晃动间,镜中女子的脸歪七扭八,仿若疯魔。
十八娘默默飘出去:“她疯了……”
在无休止的凌辱与摧残中,秦采蘩被生生撕裂成两半。
一半是懦弱的秦采蘩自己,一半是折磨她的阴鸷道士。
秦采蘩学得很像,从喉间滚出的男声到那副目空一切的神态,甚至甩拂尘的动作,俨然一个自负到骨子里的中年男子。
她疯了,被亲生爹娘活活逼疯。
最后她挥刀砍向将她推入地狱的始作俑者,只为结束自己一分为二的痛苦。
房中男女的争吵声停下,房外众人沉默不语。
内外安静良久,徐寄春忽地望向秦采蘩所在的房间,抚掌道好:“疯了好,越疯越好。明也,你快去找武大人,说秦娘子藏在此处。”
苏映棠厉声阻止:“不行,我答应过张夫人,一定得保下她的命。只要将她送进莲花尼寺,主持自会庇护她。”
徐寄春:“依大周律,‘诸道士、女冠、僧、尼……犯奸、盗、诈伪、杀伤者,各以凡人法论’。莲花尼寺虽是佛门之地,刑部依律入寺抓人,住持亦不敢抗辩。落发为尼难逃死罪,除非她是个疯子。”[1]
“我记得律法中有一条,‘笃疾犯杀人应死者,上请’。”十八娘恍然大悟,又忧心忡忡,“可她杀的是亲生爹娘,犯的是恶逆之罪,皇帝会赦免她吗?”
徐寄春并无把握,愁得来回踱步。
陆修晏苦思冥想燕平帝往年开恩特赦人犯之例,结果无迹可循,只得作罢。
眼见两人愁眉苦脸,苏映棠赶忙站出来:“我有办法让皇帝赦免她!”
“你有什么办法?”
“哈哈哈,我才想起来,黄衫客的供奉人是韩太后。”
浮山楼内,若论巧舌如簧,当推黄衫客为首。
由他出面装神弄鬼,再请韩太后劝诫亲儿子燕平帝,想来不是难事。
既已想好后路,徐寄春一边推陆修晏出门,一边在他耳边低语:“我会设法让秦娘子当街发疯,若我被她挟持,你记得救我。”
陆修晏握紧腰侧的剑,一脸正色道:“我定保你平安。”
他翻墙离开,苏映棠飘去坊口望风。
十八娘与徐寄春躲在角落,静候时机。
男女的吵闹声再次响起,十八娘低着头闷声闷气:“子安,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地上卧着一只残破的纸鸢,骨架全散。
独独素绢上的交颈鸳鸯,与两句字迹完全不同的情诗,尚能辨得清。
目光像被黏住了似的,徐寄春失神地盯着纸鸢,半晌才抬眼,不咸不淡应她:“我说了,我喜欢行善积德。”
他回得漫不经心,十八娘却更加难受:“万一有人借此构陷你,断送了你的功名前程,如何是好?”
“我今日无意路过此处而已。”
“可……”
十八娘的话还未完全脱口,苏映棠已匆匆飘过来:“他们来了。”
闻言,徐寄春大步走过去,一脚踹开房门:“孽障,怪不得秦大人将你送走。看你这污秽之气,害得家宅不宁,就是你克得全家病痛缠身!”
话音未落,镜中与镜前的秦采蘩同时回头,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杀意升腾。
下一刻,她握紧掌中银簪,身形如电,直扑徐寄春面门。
秦采蘩身法之快,远超徐寄春所料。他不及多想,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苏映棠在前面引路,十八娘在后面盯紧秦采蘩,指挥徐寄春闪躲她的攻击。
不远处出现武飞玦的身影,徐寄春特意放慢脚步,惊慌大叫:“救命,疯子杀人了!”
他呼救的间隙,给了秦采蘩可乘之机。
她飞身往前一刺,银簪寒光乍现。
十八娘吓得大喊 :“子安,往左躲。”
徐寄春连回头的念头都不敢有,只凭本能向左一晃,才堪堪避开致命的一击。
后背衣袍“嗤啦” 一声,被簪尖划开三寸长的口子。他打了个寒颤,脚下却不敢有丝毫停顿,拼尽全力朝着武飞玦的方向跑去。
万幸,就在秦采蘩即将再次出手的一刹,陆修晏腾身而起,一脚踢飞她手中的银簪。
银簪落地,徐寄春跑到武飞玦面前:“武大人,学生回家途径此地,这个疯子突然跑出来杀我。”
“你与她无冤无仇,她怎会杀你?”武飞玦困惑地指指秦采蘩。
“学生不知其故,只观其言行疯傻,怕是有癫狂之症。”徐寄春累得气喘吁吁。
武飞玦不信他的说辞,高声吩咐身后的官差拿人。
几个官差听令走向秦采蘩,徐寄春清咳一声,随即大声叫嚷起来:“武大人,她就是疯子。”
“疯子”二字如针般扎在秦采蘩耳畔。
她抬手捂住双耳,喉间先滚出几声女子的呜咽,转瞬又变作男子的粗吼。
女子:“我不是疯子!”
男子:“蠢妇,全怪你!让你杀人你不杀,活该被抓住。”
因徐寄春一路叫喊,引来不少百姓围观。
这般男女声交替的诡异呓语,吓得百姓与官差连连后退。
有人高呼:“疯子啊……”
徐寄春勾起唇角,兀自诉苦:“武大人,学生并非妄言,她的确是疯子!”
武飞玦朝身后递眼色,周遭的官差涌向秦采蘩。
沉重的镣铐锁上她的手足,两个官差架着她往外拖。拖拽间,她口中男女声仍在撕扯不休,时而尖啸时而粗吼,吵得人毛骨悚然。
武飞玦走前,探究的眼神在徐寄春与陆修晏身上来回打转。
最终,他笑着喊走陆修晏:“明也,舅父想你了,你今日随舅父回府。”
陆修晏原想拒绝,但架不住武飞玦生拉硬拽,只能随他回武家。
“子安,我明日再来找你!”
“……”
徐寄春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盼着武飞玦多留陆修晏几日。
等围观的百姓散去,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冰凉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苏映棠早已跑去找张夫人,独留十八娘守在徐寄春身边,随他坐在地上。
闭门鼓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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