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浔死死盯着眼前的屏幕,以保持精神上的镇定。
他敲动键盘的指尖微微发抖,在excel表格上输入的文字屡屡出错,他不得不按下删除键重新输入。
“快点啊,打几个字这么费劲吗?”前面传来不耐烦的催促声。
“好、好的。”安浔深吸了一口气。
他紧张极了。
今天同事临时不在,八百年卖不出一块的墓地刚好在这天被一位客户大手一挥直接买下。而唯一留在墓园的工作人员——也就是安浔,现在不得不负责和客户沟通,顺带登记信息。
但问题就在这。
安浔,是个重度社恐。
进入社会后,为了让自己能活下去,安浔搜揽了无数就业岗位,终于大海捞针成功找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远离市区、山水环抱、邻里和睦、岁月静好的社区管理岗位——墓地管理员!
安浔对这份工作很满意。
除了部分节假日外,平时工作很清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见不到活人,简直社恐狂喜!
但偏偏就是今天。
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三,居然来了客户要买墓地,而负责对接的同事刚好不在。事已至此,安浔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社恐发作,安浔手抖的宛如帕金森患者。在第11次尝试后,他终于打对了客户的名字。
连急躁的客户都疑惑起来:“我这名不是生僻字吧?找这么半天?”
安浔肩膀一缩。
他想说电脑不是他的,自己的手不太认这块键盘,打字费劲。结果却不小心脱口:“不……不认字。”
客户:“。”
安浔:“……”
安浔顿时汗如雨下。
他认为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头却不自觉地向下埋得更低,慌张间瞥向下一个选项,连忙道:“性别?”
客户一愣,大着嗓门反问:“……就我这糙动静,你听不出来?”
几秒后,客户又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怜悯且耐心地回复:“男。田下面加个力。”
安浔:“……谢谢。”
然后默默在“男”后面打了勾。
大概没什么人可以再丢了,后面的填写流程反而顺畅了不少。
安浔大汗淋漓地将打印好的单子交给了客户一份,“这、这样就行了,你……啊不不,您可以回去了,张先生。”
说这话时,安浔还是低头盯着地板,只瞥见客户的一角衣襟。
客户接过单子,随口嘟囔了句:“怎么一直不抬头啊。”
安浔判断,客户这是在表达不满。
对于他这种社恐来说,说“对不起”“抱歉”之类的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难不倒他!这次一定可以说好的!!
然而话到嘴边,几个月没和同事以外的活人说过话的安浔,毫不意外地又嘴瓢了:
“道歉——!!”
空旷的办公室响彻着安浔荡气回肠的一吼。客户目瞪口呆,连手里的单子都掉了。
几秒过后,客户小心翼翼的:“呃。对……对不起?”
……
……
五分钟后。
安浔终于把客户送走了。
他无力地瘫回办公椅。
看似还活着,实际人已经走了有一会了。
他在干什么啊!
居然说成让客户道歉,是不是疯了!
救命啊!!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要不现在就死掉算了!死掉吧,没错!!出门右转两公里就是火葬场,烧完直接拉回来,还能享受员工福利挑个犄角旮旯免费下葬!!
如果此时有人查看监控,会发现空旷的办公室中,一名年轻男子正在无声嘶吼,并将自己拧巴成一条长蛆,阴暗地满地乱爬。很像突发恶疾。
这种事,发生在墓园,就很恐怖。
安浔爬累了,坐回原位喝了口水,越想越气。
不行。
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自己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想办法治好社恐!!
趁还没冷静下来,安浔立刻用小程序预约了心理医生,时间就在今天下午,他下班之后赶过去刚刚好。
后续的工作进展很顺利。
下午四点,安浔依照惯例洒扫了自己负责的区域,确认一切无误后锁上了墓园大门,骑着小电驴去往了预约医院。
然而真到医院门口,安浔又打起了退堂鼓。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自己如此严重的社恐一定属于某种疾病,但还是迟迟不肯就医。
原因无他——因为他社恐啊!
人。
人!!
好多人啊!!!
安浔站在入口,望着鱼贯而入的人群,内心的警钟疯狂敲响。
“喂,你进不进啊?别堵门口。”身后传来他其他人不满的敦促。
“哦,好的好的,不好意思。”
习惯性道歉后,安浔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走到了安检口。
安浔:“。”
完啦。
要、要转身吗?
现在回头走出去会不会显得很可疑啊,救命啊!
大概是犹豫的时间太长,安检口的安保大爷朝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安浔:“……”
他两眼一闭,麻溜利索地将随身运动包放进安检机,一脸视死如归地穿过金属检测门。
算了。
来都来了……
擎安市第七人民医院坐落在东七路街,毗邻城市近郊。
这是一家中小型规模的综合医院,离安浔的住所很近,但却是安浔第一次走进这里。他很是紧张地自助挂了号,又根据指示标牌前往了四楼心理科就诊。
四楼的右侧区域是心理科,幸运的是候诊区的人不算多,安浔挑了一个远离人群的座位,低头玩起手机。
戴着耳机刷视频时,通知栏突然跳出一则短信,是个快递取件通知。
……快递?
安浔反应了一会快递是什么,眼前随之一亮。
他在候诊区没有等待太久,刚刷几个小视频的功夫,就听到了广播叫号:
“请432号病人安浔,前往6号就诊室就诊——”
安浔站起身,避免和周围人的视线交汇,以接近奔跑的速度进入了就诊室。
就诊室内的医生姓林。
一位气质温婉的小姐姐,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斯文随和。
起初安浔还很紧绷,但在林医生温和的引导和鼓励下,总算磕磕绊绊地阐述起自己面临的问题。后头他又出去做了几个心理测试,拿着检验单子赶了回来。
林医生扫了一眼单子上的信息,追问道:“那你平时除了不敢和人面对面交流,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外,还有什么其他困扰吗?”
“有。”安浔叹气。
“我感觉我还有点……讨好型人格。比如,我租房里的wifi坏了,我发微.信想让房东维修,结果她一拖再拖,问就说自己忙。我也不敢再打扰她,结果这三个月流量花了我好几百……”
林医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又问了些话,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印出一张单子。
“你这种属于心理因素主导的社交恐惧症。但我看你和我交流没什么问题,情况不算严重。单子上给你开了点药,短期先吃着,能有效缓解焦虑。”
安浔一听,轻松了不少。
太好了,自己果然有病!
有病是好事啊,有病证明能治!
“平时多鼓励自己参与社交,如果不知道怎么和人谈话,就从赞美他人开始,比如夸赞朋友的衣服好看,再追问是在哪里买的,谈话也就自然而然地进行下去了。对了——”
林医生话锋一转,冷笑道:“我最看不起这种黑心房东了!弟弟,你回去之后找房东说清楚wifi的事索要赔偿,如果对方坚持不维修,那就直接‘12315’‘12345’‘12366’,总有一个好使的。”
好有人情味的医生!
安浔感激道:“谢谢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我前几天刚下单了一个AI宠物机器人,我可以用它作为练习说话的……对象吗?”
林医生微笑:“当然可以,用AI锻炼讲话,也有助于提升你的自信心。”
安浔又听林医生叮嘱了几句,然后道了别。
回一楼取药时,支付码一扫,险些以为手机让人黑了。
看病加做心理测试,大几百。买几盒药片,医保卡又扣一千。
安浔想起本月所剩无几的余额,不禁悲从中来,认为自己必须克服社恐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安浔垂头丧气地出了医院。
当他站在小电驴边戴头盔时,远边的天幕,升起了异样的暗红——
那并非落日,更像巨大的脓疮,如同呼吸般上下起伏着,张开了表层糜烂的疮口。
有什么液体滴落了下来。
混合着奇异的白线。
天空。
安浔呆滞地抬起头。
天空。
天空。
天空正在流血。
哗啦啦啦。
下雨啦。
哔————
远边的街道,一台失控的轿车发出了高昂的鸣笛,车轮在沥青路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接着“咣”地撞向一旁的灯柱。
安浔瞬间回过神。
那辆车在巨大的冲撞下变形,车尾窜起一团火焰。围观的人立刻赶去帮忙,将奄奄一息的司机从驾驶座的残骸间拖出。
还好人没事。
安浔收回视线。
“啊,下雨了……”
手指被淅沥沥的小水滴淋湿,安浔从后备箱掏出雨衣披在身上,骑上了小电驴。
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
一会雨要下大了,赶紧回家,赶紧回家~
小电驴朝着事故现场的反方向驶离。
远边,那名被救出的司机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笑着凝视天空。
“兄弟,你没事吧?边上就是医院,赶紧去看看?”旁边的好心人问。
司机低声嚅嗫了什么。
“啊?你说啥?”那好心人凑了过去。
“什么?……哦哦。”不知听到了什么,他仿佛茅塞顿开,一屁股坐到司机旁边,也抬头痴迷地望向天空。
周围又有人来问。
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询问。坐下。
询问。坐下。
询问。坐下……
越来越多的人,并排坐在了暗红的天空下。
他们嘻嘻哈哈地笑着,手拉着手,欢颂起快乐的歌谣——
“天空。”
“哗啦啦啦。”
“下雨啦——”
……
——————
昏暗的房间,氤氲着潮湿的气息。
唯一散发着光芒的电视机发出诡异的沙沙声,屏幕上,是一则紧急播报新闻。
主持人脸色苍白,神情难掩恐惧,用近似发抖的声音说道: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202X年5月30日,我市遭遇大规模异常生物入侵。此类生物有别于以往历史中的任何物种,相关部门将其命名为‘蚀体’。经研究表明:它们具有高度破坏性和精神污染性,以多种生命形式存在……”
正对着电视的沙发上,瘫倒着一位年迈的女人。
她的脖子以近乎折断的角度歪斜在靠枕上,脸部遭逢窒息般充血胀大。
这是一具尸体。
老人生前,很像歪在沙发睡觉时,被什么东西杀死了。
地板上,一条形似水滴鱼的怪异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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