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息太过了解她。
对方知晓她的心思。
所有人皆在阿谀恭贺,唯有江月息对方虽是同众人一齐跪拜着可那双眼望向卫嫱时,却是含着泪。
卫嫱发髻上的金簪太过于耀眼。
东风愈冷了几分,吹得庭院梅花簌簌落下一地绮丽的影。
卫嫱抬手,示意众人平身。
于眼前的人群中,她似乎看见先前同在浣绣宫当差的散役,那几人目光中满带着艳羡,又恭恭敬敬地朝她凝望而来。卫嫱目光平淡懒散吩咐了几声便令她们领命退散了。
她只留下月息一人。
关上门扉小姑娘满眼通红地朝她扑过来。她也攥住月息的手问起对方近况来。
所幸,这些时日,李彻并未对月息动手。
月息一直在纤华轩中等候着等着李彻将她自铁屋中放出来,与她再好好聊一聊近来所发生的事情。
月息抽泣着同她道,这些天她已偷偷打听到了,芙蓉公子被陛下关在地牢里。地牢阴湿苦寒有重兵看守单凭她们两个人的力量定然无法将芙蓉公子自地牢间解救出来。
阴湿苦寒暗无天日。
卫嫱登即想到了兄长的眼疾阿兄有夜盲症严重到于黑夜之中甚至无法分辨任何东西。
患有眼疾的兄长,与她一样被关入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
卫嫱心口处猝然一痛。
月息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她:“阿嫱……你当真要做这皇后吗?”
成为李彻的妻一辈子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受人挟持。
即便李彻答应放她兄长出狱她真的能毫无芥蒂地去做李彻的皇后吗?
能完全放下那些过往忘却被关在铁房当中的那段时日吗?
她自然不能。
从前卫嫱也曾想过身处深宫唯有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才可以保全她、保全她身旁的亲朋好友。她亦为之努力做了许多事。
可结果呢?
即在此时纤华轩外传来一阵通报声。金妃差了人前来为她送礼贺喜。
卫嫱已有许久未再注意到毕氏。
她被李彻解了禁足令
傍晚间李彻前来陪她用膳。
就立后一事李彻与前朝的争执仍未休止。也唯有每至纤华轩见到她时对方才难得地展颜。
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饭菜皆为她平日里最喜欢的甜口。李彻悉心为她夹着菜认真同她商量着大婚事宜。
卫嫱兴致恹恹,敷衍地应答。
李彻每每前来纤华轩,都会给她带一大堆奇珍异宝。
或是夜明珠,或是金簪玉钗,再或者是血珊瑚摆台……李彻同她道,他已命人将凤鸾宫收拾妥当,如若她愿意,可以在封后大典之前搬过去。
凤鸾宫,离金銮殿愈近。
卫嫱摇摇头,温声道:“陛下,这并不合规矩。”
在一些大事上,李彻也算是守规矩。
到了回卫府的那天,李彻一大早便命人备好了马车,守在纤华轩宫门前。男人方一下早朝,便已踩着晨光来到她的寝殿。对方身上龙袍未褪,于妆镜前稍稍躬身,为她挑选了支精致的金累丝孔雀簪。
金簪入髻,李彻牵起她的手。
马车徐徐,朝宫外行驶而去。
此去卫府,需得先穿过那一条热闹繁华的东市。听见小摊位上的吆喝声,卫嫱下意识挑开车窗帘。扑面而来的是街上悠闲自得的烟火气息,人群喧闹,行人神色各异地擦身而过。悠悠暖日高悬,自由而轻快地落入众人眼眸之中。
在宫外,就连风也是自由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清风吸入肺腑,淡淡的龙涎香气流转,萦绕在卫嫱鼻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座府邸门前停落。
偌大的牌匾,其上“卫府”二字,久违地映入卫嫱眼帘。
令她压抑的是,卫嫱本以为,卫府有近一年无人居住,宅府里应当处处落满了灰尘。推门而入时,院落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般陈旧破败,院内反倒处处干净整洁。
似有人提前精心洒扫,将府邸打点过一般。
卫嫱先一步李彻,迈过大门门槛。
甫一走进前院,她的一颗心便莫名跳动起来。寂冷的长风拂过飞檐,落得一地东风无声。前院里种的腊梅开花了,株株嫣红的花瓣,装点着寂寞清肃的庭院。
她张了张嘴唇,想要唤出那一句,
阿爹,兄长。
无人回应她。
唯有龙涎香萦绕在身旁,与凉风一道,将少女周身裹挟。
李彻陪她去了青梨苑。
起初,她有些抗拒与对方一道踏入寝房。
一年之前的冬夜,李彻带兵将卫府围堵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她忍着情绪,方一迈入寝屋,身旁男人便牵起她的手。
对方动作极自然,仿若未注意到她眼底的抗拒。
清凌凌一阵风铃响,卫嫱抬手掀开入户的纱帘。
有玉梅探入窗牖,遥遥望去,竟像是一朵雪白的梨花。
李彻看见她摆放在床头的玉佛。
玉佛低眉顺目,正被人供奉在床头,除此之外,寝屋内四角,亦供奉着菩萨像。
见
状,男人眸光微变,似乎在探她口风一般,问出声:“朕那日忘记问你,你为何要在屋中摆放这般多的玉佛?
卫嫱抬眸,只见李彻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清明而锐利,似乎要将她看透。
少女抿了抿薄唇。
因为愧疚。
更因为补偿。
当年那一杯毒酒,换来的除去三皇子李彻的死讯,还有她每个梦回时无法驱散的噩魇。她时常梦见对方入梦,少年满眼通红,流着泪问她。
阿嫱,为什么。
少年身形模糊,似是风一吹,便要飘散了。
“阿嫱,为何。为何要喂我毒酒,难道你从未对我……动过一丝一毫的真心么?
动过。
她也流着泪,回应他。
他那样热烈,那样纯粹,那样美好的人。
怎会有人忍住,不去回应他那份真挚的感情?
卫嫱也曾幻想过,有朝一日嫁给他,成为李彻的妻。
在梦里,她凝望着身前幻影,泪水决堤,止不住地往下淌。
她听见,李彻问:“阿嫱,原来在你心里,我的命……真就抵不上他们吗……
……抵不上。
她闭上眼。
倘若让她在李彻、阿爹和兄长之间做抉择。
她必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亲缘。
即便她并非阿爹亲生女儿,也与阿兄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但却是阿爹将她领回卫家,给了她第二次生命。是阿爹与兄长将她抚育长大,教她用筷、读书、明礼。
“对不起,彻哥哥,对不起……
窗牖未掩,庭风呼啸着,卷过寝屋的帷帘。
忽然,身前男子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竟凭空多了一物。
“这是何物?李彻问。
卫嫱目光登时闪了闪。
见她不答,男人倒也不恼,对方手指掠过那一沓符纸,忽然凝眸于“转生“超度等字眼上。
这是卫嫱这些年,拜托兄长在外,为李彻求得转世符。
似乎想到了什么,李彻攥着符纸的手微顿,下一刻,男人面上竟有些许的动容。
他扭过头,不去看卫嫱,兀自将符纸收好了。
方方正正的符纸,被人仔细叠得细致,而后又收入那明黄色的衣袖中。
见状,卫嫱也未去拦着他。这符纸本就是为他准备的,还有那一枚长生玉符,而今他并未身死,甚至成为这无人敢违抗的一国之君,那她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何用呢?
任由他去罢。
卫嫱目光淡淡。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卫府回宫后,卫嫱总觉得李彻望向她的目光里,愈发多了一丝柔情。
转眼间便到了大婚前一日。
宫人早早便奉上华丽的红嫁衣,嫁衣以金丝线勾勒缝制,衣袖处更是由绣娘精心地绣制了一对凤凰。
李彻与她道,他们便像寻常夫妻那般举办一场婚宴,拜堂、成亲,是他身为三皇子时,便自幼奢求的事。
而今终于美梦成真。
说这句话时,男子唇角不经意地勾起,狭长的凤眸也闪烁着欢喜的光影。
李彻抱着她,自身后搂住她的腰身,声音缱绻:
“阿嫱,我终于要娶到你。
他并未举行立后大典,而是循着旧规,宛若寻常眷侣般与她拜堂。
在这件事上,李彻倒格外地守矩。按着习俗,二位新人成婚前一夜需得分隔两地,待到吉时,新郎官才可以上马迎亲。
而新娘,则要在前一日守着闺房、闭门不出。每每此时,便会有娘家人陪同着守屋,于她出嫁之前,再为新娘梳着最后一次发。
卫嫱从未想到,李彻竟准许他的兄长进屋。
房门被人自外推开的那一刻,濯濯月影倾洒,银光覆在她那一身火红的嫁衣之上。卫嫱怔怔地看着,兄长一身白衣踏月而来。他乌发高束起,立于宫阶下,朝她遥遥一拜。
“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兄长的手筋脚筋皆被李彻挑断了。
这使得他走起路来,也有几分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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