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师娘想吃五福斋的糕点！”
砖土简单堆砌成的小楼，有孩子站在院子里冲着楼上大喊。
“钱在房里，你自己拿去买！”楼上唱着曲的中年人短暂停歇，回复道。
“哦～”半大孩子拖长声调，踢着石子进屋拿了钱。
初冬的午后，阳光正好，田里的大虫叫个不停，江溪池唱着不成调的曲儿，脚步轻快地走在巷子里，时不时跟人打声招呼。
“小溪呀！今天又去市里买啥呢？”
“给我师娘买糕点！吴姨，又去给优优买糖呐！”
“是呀！她们潮的很，非要吃什么彩虹糖！彩虹挂在天上，怎么是糖呢！”吴姨看似无可奈何，其实语气中满是幸福。
“吴姨，你这就不懂了吧，彩虹糖就是五颜六色的糖！”江溪池一脸“文化人”的得意。
“你师父给你买过这糖？”
“没呢，但我吃过大白兔奶糖，您知道吗？我师父去上海演出的时候买的！你知道上海吗？东方明珠！”江溪池尾巴快翘到天上去，虽然自己也没去过这个什么“东方明珠”。
“什么猪？”吴姨没听清。
“东方明珠！不是猪！”江溪池撇撇嘴，摊摊手，“哎呀，我跟您说不清！”
两人搭了个伙，一路从“东方明珠”聊到“巴黎铁塔”，江溪池没说，其实这两个东西在自己这是虚无缥缈的。
吴姨也没问，因为这俩玩意自己根本没听说过。
两人就这样鸡说鸡鸭说鸭地讲了半天。
买完糕点已是傍晚，江溪池捧着温热的油纸包，自娱自乐哼着曲，走在昏暗的小巷。
巷子深处没有光，漆黑一片，墙角有杂物堆着，显出几分杂乱，他顺着那些大箱子拐弯，突然，窜出一道瘦削的身影。
江溪池吓得一跳，踉跄着退后几步，紧紧护着手中的桂花糕。
挡路的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那人面庞惨白，嘴唇紧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深不见底。
这大概就是“黑洞”吧，江溪池无厘头地想。
“喂，小子。”孩子身着破了洞的短T，声线深沉，是刻意装出来的凶狠，“手里拿的什么？给我瞧瞧！”他上前一步，试图用身高和气势压倒对方。
江溪池心跳如擂鼓，本能地想跑，但巷子狭窄，对方堵的很死。他裹紧棉衣，微微侧头，用右耳贴近，努力辨别那人究竟在说什么。
周惊莳看到他没有交出东西，又困惑地侧过头，以为是在蔑视自己。
靠，不会第一次打劫就滑铁卢了吧？要不是实在饿的没法了，他才不会在这里干这个。
怒火混合着被忽视的羞恼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江溪池的衣襟，力道很大，几乎把人提起来一点。
“聋了吗？老子跟你说话呢！”周惊莳凑近江溪池，几乎是吼了出来，温热的气息铺在江溪池右耳。
“啊？你……你说什么？”江溪池总算听清他的话，身体一僵，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我左耳不太好，不是故意听不见的。”他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眼神中满是歉疚，丝毫不见恐惧。
“……”还是滑铁卢了。周惊莳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进退维谷，揪着衣领的手放松，垂下。
他看着眼前长得像小甜糕的人儿，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变成了不知所措。
周惊莳出拳，但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轻飘飘地反弹回自己身上，他对上那双干净的眼眸，反而自惭形秽。
“滚开！别挡道！”万千情绪化成一声虚张声势的低吼，他用力推开江溪池，头也不回地冲出巷子，消失不见。
江溪池困惑地歪歪头，不以为意地捂着糕点回家。
“哟喂，回来了？我以为你在外面被狗叼走了呢！”江成砚叼着烟，站着庭院内浇花，方好挽着他，温柔地笑着。
“小溪回来啦？别理你师父，他就是担心你，瞧，在这浇了一个钟头的花，我的花都快给他作践死了。”
“师娘！”江溪池奔上去，掩饰不住地欣喜，献宝似的将手中的糕点递上去，“桂花糕！”
江成砚板着张脸，敲了敲他的脑壳：“只知道你师娘！我看你就是躲懒，出去一天，不想练曲吧！”
“哪有！”江溪池跺跺脚，据理力争，“我路上碰到了吴姨，她非得拉着我聊天！我到了五福斋，又排了好几个钟头的队，都冻死我啦！”
忽然又想到什么，他黯淡下眼眸：“对了……回来的路上……还有一个人……”
没有路灯，只有从旁边屋舍里照出来的微光，少年身形单薄，阴郁又模糊。
“什么人？”方好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是出了意外，她转向江成砚，嗔怪道，“小溪耳朵不好，我就说他出门得有人陪！”
“师娘，你别急，他不是坏人！他只是太饿了。”江溪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他争辩。
“是周家那小子。刚刚听见张桂萍说了，那周家小子在巷子里乱晃，好像……他爹又喝了酒，打了他。”他摇摇头，有怜悯也有无奈，“造孽啊，他爹那个混账，喝多了就爱打老婆孩子，下手也没个轻重……那孩子也是可怜，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性子都养歪了。”
“周家？”江溪池努力回忆，巷尾确实有扇从不开的门，那里常常有杂乱的噪音，女人的尖叫，孩子的痛哭。
“是啊。”方好拢了拢外套，“听说前两年，他妈跑了，这剩下他一个孩子对着那爹……那孩子也真是可怜，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个家。”
“哼！那孩子脾气也坏，狼崽子似的，见谁都要咬一口，浑身是刺！街头巷尾的，都躲着他走！小小年纪，怕是心里头早结满了冰！小溪！你以后看见他，也别招惹！”
心里头结满了冰……江溪池细细嚼着几个字，突然一阵刺痛，想起某段不为人知的经历。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软，涌了上来，他心口不一地应了师父，扶着师娘上了楼。
心里头结了冰……一定会很冷吧……
方好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小溪，我记得仓库里有穿剩的毛衣，本想给你拆了重新打一套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江溪池抬头，撞上师娘和蔼的微笑，顿时懂了言外之意。
“谢谢师娘！”江溪池手舞足蹈地奔向门口。
“哎，等等！灶上还温着粥，你喝完再去！”方好咳嗽两声，拦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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