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初定,万民归心。桐柏山下的营地在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以及降伏无支祁的惊天之战后,非但没有沉寂,反而焕发出更为蓬勃的生机。粮秣危机在百草的组织与飞猿等锐士的护卫下得以缓解,新归附的淮夷部落在禹的仁政感召下,逐渐融入平水土之师这个日益庞大的集体。淮水主干道的疏浚、四大湖泽的陂障、水陆分界碑的设立以及新生家园的垦殖,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眼见淮水工程主体已定,后续繁琐而重要的巩固、细化工作需可靠之人主持。禹将目光投向了自幼一同在阳城长大的伙伴——阿牛与芦花。阿牛膀大腰圆,性格憨厚坚韧,多年跟随禹开山凿石,对工程细节了然于胸;芦花则如水中精灵,不仅水性极佳,更心灵手巧,善于制作各类水上舟筏、水下探测用具,对水情判断精准。他们一直是禹最信赖的助手,尤其在工程中后期,总能将禹的宏大构想落到实处。
“阿牛,芦花,”禹将二人召至帐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托付,“淮水大局已定,然堤防巩固、渠道维护、与沿岸部落协理水序等事,关乎长远。你二人是我最信任的伙伴,熟悉工程,亦知我心意。此地后续,便交由你二人督导善后。”
阿牛重重一拍胸膛,声音洪亮:“司空放心!有俺阿牛在,定叫这淮水堤岸固若金汤,沟渠通达如血脉!你就放心去收拾那长江吧!” 芦花眼中虽有不舍——他们与禹相聚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却依旧坚定点头:“禹,你安心南下。水上的事,交给我。”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只是……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了。你……一切小心。” 禹看着这两位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心中暖流涌动,亦有些许歉疚,他用力拍了拍阿牛的肩膀,对芦花温言道:“待天下水患平定,我们回阳城再聚。”
安置好淮水事宜,禹不再犹豫。舜称帝第一年,禹治水第十载,秋。
安置好淮水事宜,禹未敢有片刻耽延。
帝舜初登帝位,改元更始,天下瞩目。这位新任天子力排众议,将治水重任再度委予他身,既是莫大的信任,亦是沉甸甸的期望。禹深知,自己这十载治水,每疏导一条河流,每平定一处水患,不仅关乎万民生死,更与帝舜的威望息息相关。功成,则帝业稳固,四海归心;失败,则新帝权威受损,天下恐生动荡。
而今,横亘于前的,是比黄河更为桀骜不驯的长江。若不能将此南方巨渎降服,帝舜初立之威仪何存?新朝气象何以彰显?
秋风萧瑟,吹动旌旗。平水土之师主力再次开拔,浩荡南下。禹立于船头,回望北方帝丘方向,仿佛能感受到那来自九重宫阙的殷切目光,更能感受到那目光背后,维系着新朝命运的千钧重担。他的身影在江风中显得愈发挺拔,也愈发孤独。
前路,是未知的惊涛骇浪,也是必须征服的浩荡天堑。此行,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队伍历经数月艰苦跋涉,穿行于越来越陡峭的山岭之间。空气中弥漫的湿气越来越重,植被也愈发茂密原始。终于,他们抵达了岷山山脉脚下。这里山高谷深,云雾终年缭绕峰峦,仿佛亘古未开的秘境。尚未见江,先闻其声——那岷江的咆哮如同万千巨兽在狭窄的峡谷中同时怒吼,声音沉闷而极具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发麻,心旌摇曳。空气中不仅弥漫着浓重的水汽,更带着一股源自雪山之巅的凛冽寒意。
禹下令在一处背风的山坳扎营。营垒甫成,他便召集核心成员议事。
“伯益,”禹看向身边这位虽年近四十,鬓角已染微霜,眼神却依旧如同少年般闪烁着好奇与活力的老友,“联络此地羌人部落之事,非你莫属。你通晓百族语言,见识广博,人又机敏善辩,当能化解隔阂,寻得助力。此地情况不明,羌人态度至关重要。”
伯益眼中立刻迸发出兴奋的光芒,连日跋涉的疲惫似乎被这新的挑战一扫而空,他几乎是雀跃地说道:“司空放心!我早就对这岷山羌人心向往之了!听说他们酿的咂酒用青稞和雪山融水,别有风味,穿的毪衫是用牦牛绒织成,又暖又耐磨,还能防些小雨!” 他习惯性地拍了拍随身携带的、已经磨损严重的皮囊,里面装满了记录各族见闻的简牍和陶片,“沟通之事,包在我身上!定叫他们明白我等治水之心,绝非歹意,而是互利共赢之举。” 尽管在他爽朗的笑容下,眼底深处偶尔还是会快速掠过一丝因凤鸟逝去而留下的、难以磨灭的隐痛,但治水大业,始终是他倾注全部热情、用以填补内心空洞和践行共同理想的第一要务。
皋陶补充道:“羌人部落分散,各有头人,需谨慎接触,以礼相待,示我王化之仁,律法之公。”
砺则更关心实际问题:“若能得羌人相助,熟悉地形,提供部分粮秣,甚至出力开山,则工程事半功倍。”
羲青已铺开兽骨,开始准备用青铜小刀描绘沿途山川地貌,她不仅是星象师,更是最尽责的地师,记录着一切地理、民俗与事件。她抬头道:“我观此地星野,对应于天上井、鬼宿之间,气机奔腾而紊乱,星光摇曳不定,主大动干戈与剧烈变革。然具体吉凶,尤在人为,星象只示趋势。那水患之源,煞气凝聚于玉垒山段,星辉于此尤其黯淡,然其性混沌,凶中藏晦,还需实地探查与当地人口述印证,方能明了。”
禹凝神倾听,目光沉静如水,逐一扫过众人,最终颔首道:“诸君所言,皆切中要害。便如此定议。伯益明日即带人先行接触,务必谨慎。我等随后勘查岷江险要,尤其是那玉垒山段。砺,可先带匠人熟悉周边环境,寻找合适的石料、燃料。岳盾,加强营地警戒,初来乍到,不可不防。”
“领命!”众人齐声应诺,帐内充满了临战前的紧张与期待。
伯益带着几名擅长交际的随从,携带着盐巴、布帛等礼物,兴致勃勃地出发了。他果然不负众望,凭借其天生的亲和力、半生不熟的羌语以及对各部落习俗的尊重,很快便与一支名为“白狼羌”的部落搭上了线。然而,过程并非一帆风顺。
白狼羌首领名为爰剑,是一位身材魁梧、面容沧桑、额刺狼头图腾的中年汉子,对这支突然出现的庞大队伍充满了警惕。初次见面,他语气生硬:“远来的夏人,你们的刀剑比山鹰的爪子还锋利,人马比草原的野牛还多,来到我这贫瘠的山地,所欲何为?”
伯益丝毫不恼,笑嘻嘻地行了个羌人的礼节,用刚学的羌语混杂着手势比划:“尊敬的白狼头人,我们不是来抢夺草场和猎物的。我们是来治水的!你看那岷江,像不像一匹没套上笼头的野马?它高兴时给你们带来清水,不高兴时就淹没你们的牧场,冲走你们的牛羊,是不是?”
他的话说到了部分羌人的痛处,有人低声附和。但爰剑依旧眉头紧锁:“治水?谈何容易!那江里的恶蛟岂是你们能对付的?它一发怒,江水倒流,山石崩落!我们祭祀了那么多牛羊,它依然故我!你们凭什么?”
“凭这个!”伯益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心口,“凭智慧和诚意!我们的司空禹,曾降伏过淮水的无支祁,那可比岷江恶蛟厉害多了!他治水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让水听话,让沿岸所有的人,无论是羌人还是夏人,都能安居乐业!” 他顺势从皮囊里掏出几片刻画着淮水治理后景象的陶片——上面有疏导后的河道、新开的农田、欢庆的人群——以及一些中邦带来的、结构精巧的耒耜和可以放大影像的透明水晶石,立刻吸引了众多羌人,尤其是年轻人和匠人好奇的目光,他们围拢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关键的转机,来自一位名叫丹木的年轻羌人猎人。他约莫二十出头,是部落里有名的年轻好猎手。他的父亲和兄长,都在几年前因恶蛟引发的特大山洪中丧生,家中只剩他与年迈的母亲相依为命。他对恶蛟有着刻骨的仇恨,也对改变现状有着最强烈的渴望。
丹木挤上前,对爰剑说:“头人,我这几天悄悄观察过他们!他们确实和以前那些只懂劫掠财物的人不一样!他们的人在河边看水势,在山坡上量地形,还救了我们人的性命!”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还记得阿竹家那小子吗?前天那娃子去后山采野栗,竟撞见了一头寻崽的黑熊 —— 那熊拍着树干吼得山都颤,阿竹娃吓得腿软,躲在松树后连哭都不敢出声!正巧那位出手相助的 ——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虞官,带着人在附近勘察山势,听见动静赶过去。我原以为他要抽刀,可他竟没动兵器,只站在几步外,对着黑熊低低发出一阵像兽吼又像鸟鸣的调子 —— 你猜怎么着?那黑熊竟真的停下了!耳朵耷拉着晃了晃,盯着他看了半晌,居然慢慢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进了林子!”
“后来阿竹娃抱着采来的野栗跑回来,攥着虞官给的甜浆果,直说那熊像是听懂了话似的,眼神都软了些。” 丹木的声音放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叹服,“虞官连凶兽都能说通,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平水土之师还有五条小龙相助,或许…… 真能帮我们除掉那兴风作浪的恶蛟?就算不成,我们不过是多等几日;可若是成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期盼显而易见。
爰剑看着丹木,又看了看周围族人渴望的眼神,沉思良久。其实,司空禹的治水事迹,早已传遍天下,都说他身先士卒,不辞劳苦,治水所到之处,部落无不归附,甚至常多得神助,拥有神农石耜、开山神斧、避水剑、水玉简等诸多神器,只是自己总觉得那是传闻。如今听丹木亲见亲闻,半信半疑,终于松口:“……好吧。丹木,我的孩子,你熟悉这方圆百里的每一条山路,每一处兽径。就由你,带上几个可靠的兄弟,引导他们的人,去仔细看看那恶蛟藏身的深潭和挡路的玉垒山吧。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伯益,“是否倾全族之力相助,我还要亲眼看看,你们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司空禹,究竟有何等真实的能耐和诚意!”。
伯益心中大喜,面上却保持镇定,他郑重地向爰剑和丹木行了一礼:“多谢头人!多谢丹木兄弟!司空定不会让白狼羌,让所有受岷江之苦的人们失望!”
在丹木和他挑选的两名羌人勇士引导下,禹、伯益、羲青、砺、岳盾等核心成员得以深入到玉垒山最险要的江段进行勘查。眼前的景象令人震撼:江水如同一条被激怒的碧玉巨龙,从雪山之巅奔泻而下,却被巍峨陡峭、仿佛巨人垒砌而成的玉垒山强行束缚在狭窄的河道里,水流在陡峭的峡谷间左冲右突,撞击在黝黑的岩石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激起漫天雪白的泡沫和水雾。水流湍急得肉眼可见一道道拉扯的力线,水面下漩涡暗藏,散发出吸噬一切的恐怖气息。水汽混合着岩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遍体生寒。而在那河道最险峻的急转弯处,江水颜色深得发黑,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沱,水深莫测,一股暴戾、阴寒、令人极其不适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盘踞在那里,连周围的鸟兽踪迹都近乎绝迹。
望着这既熟悉又更显险恶的山水,禹心潮起伏,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对身旁的伯益、羲青等人低声道:“当年我父亲鲧奉命治水,一味采用‘障’和‘堵’之法,我心中存疑,认为非根本之计。曾与阿牛、芦花一起,离开家乡,游历天下,遍访名川大河,寻访治水的真义。便是来到这岷山之地,机缘巧合,得到一位曾效力于共工麾下、后来因理念不合隐居于羌族部落的老巫祝指点。老人家学识渊博,对水脉地气见解独到,虽已逝去多年,但其点拨之恩,禹至今不敢或忘。”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正是在他的帮助和引导下,我于梦中得见人文始祖伏羲祖神,蒙赐开山神斧,明晰了以‘疏导’为核心的治水之路……如今重返故地,山河险峻依旧,水患未除,反而似乎因共工溃散残魂的影响而更显躁动,吾辈责任,较之当年,更重了!”
伯益好奇地问:“那位老巫祝就没留下什么关于这恶蛟的说法?”
禹摇头:“彼时我关注多在治水之法,对精怪之事未多探询。只依稀记得老人提过,岷江之灵,受高山雪水与地脉阴气滋养,易生寒蛟。”
这时,丹木指着那颜色深黑的回水沱,脸上浮现出心有余悸的神情,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司空,虞官,我们族里的老人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那恶蛟……其实并不是天生的恶神。它原本只是江里一条偶然得了灵气、开始修炼的小蛟,懵懵懂懂,就像我们山里刚会跑的小羊羔,可能偶尔会调皮掀起小浪花,但从不故意害人。可是,很多很多年前,好像是从北边,或者是从水底下,飘来一股很坏、很冷、充满了怨恨的气息,像黑色的雾一样,钻进了它的身体里!从那以后,它就完全变了!变得极其暴躁,动不动就发狂,毫无缘由地掀起滔天巨浪,它自己……它自己好像也控制不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淹死那么多人畜,就像……就像一个被恶鬼附了身、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他的描述带着羌人特有的质朴和形象,却直指问题的核心——那恶蛟很可能是共工残念侵蚀下的受害者。
羲青一边飞速在兽骨上刻画山形水势,记录丹木的话语,一边沉吟:“如此说来,与淮水无支祁的情况虽有不同,但根源似乎都指向那溃散的共工残魂。星盘观测此地煞气凝聚,对应星宿之光晦暗不明,主大凶之兆,然其气机混沌未明,凶戾中夹杂着混乱与无助,正合丹木所言‘懵懂顽童、被控作恶’之象。需知,星盘只能通过星野对应的星光变化,预示该地区的整体吉凶气运流转,却难以精确判定具体精怪之属性细节,后者还需实地观察与多方印证。”
砺带着几名老匠人,冒着飞溅的浪花,尽可能靠近山体仔细观察。回来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回报:“司空,玉垒山岩体主要是坚硬无比的花岗岩和部分玄武岩,开凿难度极大。不过,幸运的是,山体并非铁板一块,有几处明显的、似乎是远古地壳运动造成的纵向裂缝,以及部分因风化而相对松软的页岩层,可以作为我们下手的突破口。开凿之法,仍以我们成熟的‘火烧水激’之术最为有效。只是……” 他顿了顿,面露忧色,“如此大规模的动工,巨大的声响和震动,必然惊动那深藏水底的恶蛟,它绝不会坐视不理。”
禹凝望着脚下咆哮不息、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江水,又抬头看了看巍峨沉默、却牢牢锁住水势去路的玉垒山,心中已然有了清晰的决断。他并非一味崇尚武力征服之人,疏导之道,其精髓在于“理顺”,无论是狂暴的水流,是阻塞的山川,还是被怨戾扭曲的心灵。
“我欲先行尝试,与那水中的恶蛟沟通。”禹取出随身携带、象征着帝颛顼权威、能沟通天地万灵的颛顼玄圭,神色庄严肃穆,“玄圭乃上古信物,可通万灵之语。若此蛟灵智未泯,尚存一丝本心,或可借此唤醒其清明,至少,让它明白我等此番前来,绝非为了杀戮与征服,而是寻求共存与解脱之道。”
这个决定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连伯益都眨了眨眼。但仔细一想,这确实是禹一贯的风格——先礼后兵,心怀仁念。众人纷纷表示支持。
次日,在丹木的指引下,禹带着伯益、羲青、岳盾及数名护卫,来到玉垒山下水势相对平缓的一处石滩。此地距离那恶蛟盘踞的深潭尚有百余步,但那股阴寒暴戾的气息已然清晰可感。
禹独自向前走了十几步,立于水边一块巨大的礁石上,手持玄圭,闭上双眼,全力凝聚精神,将一股温和、坚定、充满了理解与疏导宏愿的意念,通过玄圭那温润的光华,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的涟漪,一波波地传向江心那最深沉的黑暗之处:“岷江之灵……水中的存在……吾乃司空禹,奉舜命而行,为疏导天下水患,安抚万千生灵而来……知你身不由己,受外邪侵蚀,心神受制,狂暴非出本心……若尔灵台尚存一丝清明,愿闻吾言,或可共寻解脱束缚、重归自在之道……”
玄圭在他手中散发出朦胧而持续的光晕,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禹的意念如同温暖的阳光,试图穿透冰冷刺骨的深水,照亮那被黑暗与怨恨笼罩的灵魂。
起初,江水依旧按照自身的节奏咆哮奔腾,似乎毫无反应。但渐渐地,敏锐的羲青发现,那盘踞在深潭区域的暴戾气息开始出现了不正常的躁动,水面泛起了并非由水流自然形成的、诡异的细小涟漪。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一道水柱从深潭中心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混合着极致痛苦、深深迷茫与本能愤怒的尖锐嘶鸣,那声音不像成年巨兽的沉闷吼叫,反而更似某种大型幼兽的哀嚎!江水剧烈翻腾,一个身影破开水面,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并非众人潜意识里想象的、遮天蔽日的恐怖巨蛟,而是一条身长仅三四丈、通体覆盖着幽蓝色、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鳞片、头生一支晶莹玉色独角、一双竖瞳巨眼里充满了混乱、暴戾,却又在最深处隐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稚嫩与惊恐的……幼蛟!它的身躯相对于庞大的江流显得甚至有些“纤细”,周身上下缠绕着如同毒蛇般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缕缕黑气——那正是共工残念的显化!它浮在水面,对着禹所在的方向,本能地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充满威胁性的低吼,脖颈处的鳞片因紧张而微微竖起,但它的动作间,却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笨拙与慌张,尾巴不安地拍打着水面,仿佛一个被陌生人和巨大声响逼到墙角、既害怕又不知该如何保护自己的孩童。
“看!它……它果然不大!看起来……甚至有点……”伯益忍不住低呼,后半句“可怜”二字在嘴边打了个转,没能说出口。
丹木也死死握紧了拳头,呼吸急促,眼神复杂地盯着那幼蛟,喃喃道:“就是它!就是这东西害死了阿爸和阿哥……可它……它看起来……” 他心中的仇恨与眼前这“幼兽”的形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禹心中更加确定了之前的判断。他稳住心神,继续通过玄圭,传递出更为柔和、更具安抚力量的意念:“莫怕……我们并非来伤害你……你看,我手中并无兵刃……我只想帮助你,驱除缠绕在你身上的这些痛苦的黑气,让你不再受它们控制,重获真正的安宁与自在……”
然而,禹那充满善意的意念和玄圭的清辉,仿佛刺激到了幼蛟体内那如同附骨之疽的共工残念!黑气骤然大量涌现,几乎将幼蛟幽蓝的身躯都染上一层墨色!幼蛟那双原本还有一丝迷茫的竖瞳,瞬间被纯粹、疯狂的暴戾彻底占据,它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充满了被侵犯感的嘶鸣,不再有任何迟疑,猛地吸起一大股江水,混合着它自身强大的寒冰妖力,化作一道足以洞穿金石、边缘带着锋利碎冰的寒流水箭,挟着刺耳的破空声,朝着禹激射而来!同时,它粗壮的尾巴狠狠一拍水面,掀起一人多高的浪头,向着岸边石滩上的众人猛扑过来!
沟通失败了!共工的残念如同最顽固的毒瘤,完全压制并扭曲了幼蛟那微弱的本我意识,将其变成了一具只知破坏的傀儡。
“司空小心!”岳盾厉声喝道,同时指挥护卫举起盾牌。
禹反应极快,在寒流水箭及身前,迅速从礁石上跃下,借助岩石躲避。那道水箭“砰”地一声击中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礁石表面竟然被炸开一个浅坑,坑壁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白霜!
浪头拍岸,水花四溅,众人虽及时后退,仍被浇了个透心凉。
禹退回安全地带,神色凝重,看着那在水中因为攻击落空而更加焦躁、不断翻腾嘶鸣的幼蛟,沉声道:“看来,言语已无法触及它的本心。唯有先将其制服,控制起来,方能隔绝共工残念的影响,再图慢慢驱除净化之策。”
原有的计划必须立刻调整。禹当机立断,决定将开凿玉垒山与降服幼蛟同步进行!利用开山产生的巨大动静和地脉震动,必然能惊出潜藏的幼蛟,趁其被激怒现身、心神因环境剧变而最为不稳之际,施行锁拿之计!
他立刻进行详细部署:“砺!你全权负责开山工程!按既定方案,集中人手和物资,于玉垒山东侧预定的裂缝处,实施‘火烧水激’!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开凿出泄洪通道!水自大江别出而为支流,此新开之水道,便命名为‘沱江’!此举首要目的,是分泄玉垒山段主干道至少三成的水势,减轻其压力,亦是为后续治理打下基础!”
“岳盾!率你麾下所有岳卫锐士,负责全程护卫!工匠民夫施工之时,需在外围布防,严防那恶蛟突袭伤人!同时,挑选最优秀的弓弩手,配备强弓硬弩,以浸油火箭助燃,以普通箭矢骚扰牵制那恶蛟!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瞄准其要害,以驱赶、限制其行动为主,不得伤其性命!我们的目标是生擒锁拿,而非斩杀!”
“伯益!丹木!你二人负责后勤与协调!组织所有能动员的羌人勇士和我们的民夫,负责搬运木柴、牛油、工具、石料等物资,务必保障工程所需!同时,立刻疏散玉垒山上下游、可能被工程或战斗波及的牧民点、临时营地以及所有牲畜,确保人畜安全!”
“羲青!你坐镇后方高处,密切观察天象与地气之细微变化!尤其是那恶蛟现身前后,其气息与周遭水元、星力的互动,若有任何异常或危险征兆,立刻以旗语或号角预警!”
“领命!”众人凛然应诺,声音在江涛声中依旧清晰可辨,随即迅速散开,各自投入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
与此同时,禹则与砺、以及几位被丹木请来的、在白狼羌中以手巧和经验丰富著称的老匠人一起,紧急商讨锁拿幼蛟的具体方法和工具。那幼蛟虽看似“年幼”,但毕竟是洪荒异种,力大无穷,鳞甲坚硬胜铁,更能操控寒冰之力,寻常的绳索、皮鞭乃至青铜锁链,恐怕在其挣扎和寒气喷吐下,不堪一击。
众人眉头紧锁,苦思良策。
这时,丹木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猛地一拍大腿:“司空!我想起来了!我们族里世代流传着一个传说,在我们羌人圣地、玉垒山西边那座最高的‘雪宝顶’雪山的背阴面,那些终年不见阳光、冰雪覆盖的千仞悬崖上,生长着一种神奇的‘乌金藤’!它的藤蔓是乌黑色的,却闪着金属一样的光泽,极其坚韧,据说比最硬的牦牛筋还要韧上十倍!我们族里最锋利的弯刀都很难砍断它!而且它天生就生长在极寒之地,根本不惧怕冰冻!或许……或许可以用这种乌金藤,编织成锁链,来对付那恶蛟?”
禹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雪宝顶?乌金藤?不畏寒,刀剑难断?此乃天助我也!好!太好了!立刻组织人手,前往雪宝顶采集乌金藤!” 他略一思忖,下令道:“岳盾,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力干将带队。命山魈、飞猿二人,精选一队擅长攀爬、耐寒的锐士,再由丹木挑选一批熟悉雪山地形、勇敢可靠的羌人勇士同行,即刻出发!务必以最快的速度,采回足够的乌金藤!”
“是!”岳盾领命,立刻前去安排。
禹又对砺吩咐:“乌金藤采回后,需立刻进行处理。以桐油反复浸泡,增加其柔韧性与强度。同时,快马请仍在淮水营地的巫盼赶制一批具有安抚宁神、坚固束缚效力的符文骨片或玉片,待乌金藤锁链编成,立刻将其镶嵌或绑缚于锁链关键节点之上!”
“明白!”砺重重颔首,眼中充满了工匠遇到绝佳材料时的兴奋。
很快,一支特殊的采集队便在营地前集结。带队的是岳卫中赫赫有名的两位山地专家:山魈和飞猿。
山魈,年约三十五岁,身形干瘦精悍,脸上常年戴着一副不知用什么野兽头骨制成的、只露出双眼和嘴巴的诡异面具,行动间悄无声息,时而会发出几声类似猿猴的短促叫声。他本是西北深山被一群真山魈养大的弃婴,后来被猎人发现带回部落,因其形貌习性异于常人,与普通部众略有隔阂,却对山林有着超乎常人的理解和亲和力,尤其能驱策一些小型猿猴类动物。他话不多,声音尖锐,常用简单的音节和手势与人交流,但对自己认可的同伴极为忠诚。他的装备简单而实用:骨制面具和爪套,以及一只时刻蹲在他肩头、眼神机警的灰毛小猴,负责在高处侦察和骚扰。
飞猿,刚满三十,正是体力与经验的巅峰时期。他来自西南深山一个以采摘和狩猎为生的部落,是部落里公认最出色的攀爬者。他灵巧好动,胆大却心细,在复杂陡峭的地形中移动如履平地,性格略显调皮,时常模仿鸟叫兽鸣,惟妙惟肖,但对潜在的危险有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自从与百草互表心迹后,他沉稳了一些,但眼中的跳脱光芒未减。他的装备更偏向实用:自制的石制抓钩、一面轻便坚韧的木盾、一筒淬了麻药的吹箭,以及一把锋利的砍刀。
丹木则挑选了包括他在内的五名羌人勇士,其中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青年,名叫扎西。他看起来比丹木还要年轻一两岁,身材不算最高大,但眼神异常坚定明亮,像雪山上的湖泊。他的弟弟,就在去年夏天,在江边捡拾柴火时,被恶蛟突然掀起的一个浪头卷走,再也没能回来。家中除了悲痛欲绝的父母,还有一个年仅六岁、时常哭着要找哥哥的妹妹。扎西听闻大名鼎鼎的司空禹前来治水,心中早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贡献一份力量,他不想让妹妹,也不想让寨子里其他的孩子,再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当丹木询问谁愿意前往危险的雪宝顶时,他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采集队带着足够的干粮、御寒的皮毛、攀登用的绳索工具以及锋利的铜斧(虽然丹木说乌金藤刀剑难断,但总需尝试),在丹木和扎西的引导下,向着巍峨耸立、雪线以上一片银白的雪宝顶进发。
路途的艰险超乎想象。越是靠近雪山,空气越是稀薄寒冷,山路被积雪和冰覆盖,陡峭滑溜。若非山魈对山势走向有着近乎本能的直觉,飞猿能以惊人的敏捷在冰岩间找到落脚点,丹木和扎西等羌人勇士熟悉高海拔环境,队伍根本无法前进。
终于,在第三天的正午,他们抵达了传说中生长乌金藤的那片背阴悬崖。那是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壁,几乎与地面垂直,覆盖着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冰层,在惨淡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寒光。而在那冰层之间,隐约可见一些如同黑龙般蜿蜒、紧紧吸附在岩壁上的乌黑色藤蔓,那便是乌金藤!
如何采集?正如丹木所言,铜斧砍上去,只能留下浅浅的白痕,震得手臂发麻。飞猿尝试用石制抓钩勾住藤蔓根部,然后和几名勇士一起用力拉扯,但那乌金藤与岩石的连接仿佛天生地长,坚固异常,纹丝不动。
“用火!在根部下面烧!” 山魈突然用尖锐的声音提议,他的小猴在悬崖上方叽叽喳喳地叫着,似乎在指示某处藤蔓与岩石连接处有缝隙。
这或许是个办法!众人立刻在避风处搜集来一些枯枝和随身携带的、用于引火的牛油绒。在扎西和另一名羌人勇士的掩护下,飞猿凭借其出色的平衡能力,悬在绳索上,艰难地在选定的几根粗壮乌金藤根部下方点燃了小火堆。
火焰在冰雪环境中顽强地燃烧着,灼烤着岩石和藤蔓的连接处。热胀冷缩的原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只听“噼啪”几声脆响,被灼烧的岩石表面出现细微裂纹,那乌金藤与岩壁的连接果然松动了一些!
“快!拉!” 飞猿大喊。
崖顶和崖下的众人一起用力,喊着号子,“一、二、拉!”……“一、二、拉!”……
“咔嚓!” 一声巨响,一根手臂粗细、数丈长的乌金藤终于被齐根拉断!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如法炮制,采集第二根时,意外发生了。或许是火焰的热力融化了上方某处原本就不稳定的冰层,或许是他们拉扯的动静太大,一块磨盘大小的冰块突然从上方崩塌坠落,直直砸向正在下方固定绳索、负责警戒的扎西和另一名羌人勇士!
“小心!” 丹木目眦欲裂,嘶声大喊。
扎西反应极快,猛地将身边的同伴推开,自己却因为脚下冰面湿滑,躲避不及,被冰块边缘重重擦撞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向着陡峭的冰坡下滑去!
“扎西!” 众人惊呼。
飞猿眼疾手快,立刻甩出抓钩,试图勾住扎西,但距离稍远,抓钩落空。山魈肩头的小猴焦急地吱吱乱叫。
扎西下滑了十几丈,才险险地被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额头上也磕破流血,但他咬紧牙关,愣是没哼一声,只是艰难地举起手,示意自己还活着,并大声喊道:“别管我!先采藤!治水……治水要紧!告诉我阿妹……哥哥没能亲手帮她抓住害死弟弟的怪物……但哥哥……尽力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带着令人心碎的决绝。
众人强忍悲痛,知道此刻耽搁不得。在山魈和飞猿的指挥下,他们以更快的速度,冒着更大的风险,又采集到了两根足够长度的乌金藤。随后,飞猿和山魈亲自下去,用绳索和木棍制作简易担架,艰难地将重伤的扎西救了上来。
采集队带着宝贵的乌金藤和重伤的扎西,立刻踏上了返程之路。虽然付出了流血的代价,但希望之火,已然在手。
回到大营,禹亲自查看了扎西的伤势,命巫盼全力救治。他紧紧握着那乌黑冰冷、却异常坚韧的乌金藤,对丹木和所有归来的勇士深深一揖:“诸位勇士之功,禹与天下苍生,永志不忘!扎西兄弟之伤,乃为治水大业所负,我等必竭尽全力照料!”
接下来的几天,营地里一片忙碌。砺亲自监督匠人,将乌金藤剥去外层老皮,取其内里最坚韧的纤维,以特制桐油反复浸泡、捶打,再编织成两条碗口粗细、长约十丈的巨型锁链。锁链编织的过程中,巫盼送来的、刻满了复杂安抚符文的骨片也被巧妙地镶嵌在了锁链的几个关键节点上。制成的乌金藤锁链,黑沉沉的,触手冰凉坚硬,却又带着奇异的韧性,用力挥动时,竟发出隐隐的风雷之声,上面的符文在光线照射下,流转着微弱而神秘的光华。
数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开山锁蛟之日,定在黎明。
消息早已传开,不仅白狼羌,周边得到消息的羌人部落,如黑水羌、白马羌等,也都派了人前来围观。玉垒山对面以及上下游稍高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站满了穿着各式羌人服饰的男男女女,他们神色紧张、期待、怀疑,交织在一起。白狼羌首领爰剑,在丹木和几位族老的簇拥下,站在距离禹的指挥位置不远的一处高地上,面色沉凝,一言不发,他要亲眼见证这一切。
黎明时分,天色微熹,玉垒山下却已是人声鼎沸,火把如龙。工匠和民夫们在岳卫锐士的层层护卫下,早已在预定开凿的玉垒山东侧山体裂缝处,堆满了如同小山般的干燥木柴和灌木,并泼上了大量气味刺鼻的牛油。
禹站在一处临时垒起的石台上,目光缓缓扫过严阵以待的众人,扫过那两条盘绕在地、如同蛰伏巨蟒般的乌金藤锁链,扫过远处山坡上无数双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潮湿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那石破天惊的命令:
“开始——!”
刹那间,数十支浸饱了牛油、燃烧着的火箭,如同流星般射向那堆满燃料的山壁!
“轰——!”
烈焰瞬间升腾而起,贪婪地吞噬着木柴和牛油,火舌舔舐着冰冷的岩石,发出噼啪的爆响,浓烟滚滚直上云霄,将半个天空都映成了暗红色!岩石在高温炙烤下,逐渐变得通红,甚至开始软化、龟裂!
待火势燃烧到最旺、山壁被烧得几乎透明时,砺声嘶力竭地大吼:“泼水——!”
早已等候在安全距离外的、数以百计的民夫和羌人勇士,用皮囊、木桶、竹渠,将冰冷刺骨的岷江水,奋力泼向那烧得通红滚烫的岩壁!
“嗤——啦——!!!”
巨大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连绵不绝,白色的水蒸气如同怪兽般冲天而起,瞬间笼罩了大片区域!剧烈的热胀冷缩,在山体内部产生了毁灭性的应力!
“轰隆隆——咔——!!!”
伴随着一声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玉垒山东侧那巨大的、被烧灼和冰冻反复折磨的山体,终于不堪重负,如同被巨神劈开一般,大块大块的岩石崩裂、坍塌,一个宽达数十丈的巨大缺口,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积蓄在玉垒山上游、被束缚了千万年的岷江水,如同挣脱了牢笼的洪荒巨兽,发出了更加兴奋和狂野的咆哮,沿着那新开的、倾斜向东南方向的缺口,轰鸣着、奔腾着汹涌而出!一道新的河流就此诞生,它带着初生的活力与浑浊的泥沙,向着远处的成都平原奔去——这便是后世被称为“沱江”的河流雏形!而与此同时,岷江主干道玉垒山段的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了一截,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似乎也减弱了几分!
“成功了!山开了!水通了!” 岸上爆发出第一波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无论是平水土之师的成员,还是围观的羌人,都为之震撼、激动!
然而,这开天辟地般的巨大动静和江河改道的剧烈变化,也彻底打破了江底那“夺波”幼蛟的沉眠,侵犯了它视为禁脔的领地!
“嗷——吼——!!!”
一声充满了极致愤怒、被惊扰的恐慌以及领地意识被侵犯的尖锐嘶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暴戾,猛地从那个颜色最深的回水沱中炸响!下一刻,江水如同炸开的锅,那条幽蓝色的幼蛟,带着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翻滚不休的浓稠黑气,猛地破水而出,腾空跃起数丈之高!
它那双已经完全被疯狂和怨恨占据的金色竖瞳,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岸上那些渺小、却造成了这一切“破坏”的人类!它看到了崩塌的山体,看到了分流而去的江水,一种源自本能和共工残念催化的、最原始的破坏欲被彻底点燃!它不再有任何犹豫,发出一声撕裂耳膜的尖啸,庞大的身躯挟着漫天水浪和刺骨寒气,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岸上人群最密集、同时也是工程指挥核心的区域猛扑过来!巨口张开,不再是单一的水箭,而是一道扇形的、蕴含着恐怖低温的寒冰吐息,如同死亡的帷幕,笼罩向大片区域!所过之处,空气凝结,水珠瞬间化为冰雹,地面迅速覆盖上厚厚的蓝白色冰层!
“布阵——!御——!” 岳盾的吼声如同岷江边炸开的惊雷,瞬间压过了蛟啸与狂涛!他深知此战关乎无数人性命,更关乎治水大业的信誉,必须依靠人族自身的力量顶住这第一波、也是最凶险的冲击!
最前排的岳卫锐士们,眼神坚毅如铁,面对那席卷而来的死亡寒潮,没有丝毫退缩。他们早已将蒙着多层湿牛皮、边缘用青铜加固的巨大木盾重重顿在地上,肩抵着盾,脚蹬着地,后排的锐士则用盾牌抵住前排同伴的后背,层层叠叠,紧密相连,瞬间结成了一道看似单薄、却凝聚了所有人勇气与力量的钢铁盾墙!他们齐声怒吼,那吼声汇聚成一股不屈的意志,仿佛在与天地争锋:“哈——!”
“轰——!”
扇形的寒冰吐息如同实质的冰川,狠狠撞击在盾墙之上!难以想象的巨力传来,最前排的锐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盾牌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恐怖的低温瞬间蔓延,木盾表面“咔嚓”作响,覆盖上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冰层,冰冷的寒气透过盾牌缝隙,刺痛着每个人的肌肤!几名站在最前方、承受冲击最猛的勇士,虎口崩裂,鲜血尚未流出就被冻住,口鼻中溢出鲜血,瞬间凝成血冰,但他们咬紧牙关,双目赤红,靠着顽强的意志和身后同伴的支撑,硬生生用血肉之躯,将这足以冻结灵魂的吐息扛了下来!盾墙,在剧烈的晃动后,竟然真的没有被冲垮!
“弩手!三叠射——放箭——!” 岳盾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却依旧稳定如山!
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分为三排,轮番张弓搭箭!他们牢记禹“非到万不得已,不伤其性命”的命令,箭矢如同飞蝗,带着复仇的厉啸,却不是射向幼蛟的眼睛、咽喉等要害,而是精准地覆盖向它的四肢关节、肉翼连接处以及鳞片相对细密的腹部!箭矢撞击在坚硬的鳞片上,火花四溅,发出密集如雨的“叮当”脆响,大部分被弹开,但仍有不少刁钻的箭矢钻入了鳞片缝隙,或者狠狠钉在它相对柔软的肉膜上!
“嘶——!” 幼蛟吃痛,发出更加暴戾的嘶鸣,这些“小虫子”的骚扰让它烦躁不堪,攻势更显疯狂!它庞大的身躯在江边浅水区和岸上剧烈扭动、拍打,长尾如同巨鞭扫过,地面龟裂,碎石如同炮弹般飞溅,逼得前排盾阵不得不小范围移动格挡!它时而猛地潜入水中,下一刻便在另一处掀起数丈高的巨浪,狠狠拍向岸基,试图冲垮防线;时而再次跃出,喷吐着范围稍小但更加凝练的寒息,集中攻击盾阵的某一点,或是试图覆盖后方的弓弩手阵地!
战况瞬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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