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率领平水土之师离开蒲阪,沿黄河东行,直奔壶口险隘。他深知,欲治天下水患,必先疏浚黄河主干,此乃治水之根本。
黄河之水浑浊汹涌,裹挟着大量泥沙,奔腾咆哮。两岸土地被冲刷崩塌,河道淤塞严重,多处形成悬河,随时有决堤之险。沿途所见,尽是水患肆虐后的惨状:村庄被淹,良田成泽,百姓流离失所。
禹令队伍在黄河一处地势较高处扎营。是夜,禹、砺、羲青、伯益、皋陶、后稷、岳盾等核心成员聚在禹的营帐里,就着火炬,商议策略。禹将父亲的《鲧工记》、羲青的《水经》与伏羲玉简并排展开,像把天地间的水脉密码全拢在了此处。
“诸位请看,”禹手指划过玉简上的昆仑山形,“伏羲玉简标注昆仑为万山之祖,众水之源。”他又指向《水经》中羲青绘制的黄河水道图,“青儿记录的黄河自西而来,经积石山后水量大增。”
羲青点头,取出一片特别标记的兽骨:“我沿河采录民间传闻,皆言黄河乃昆仑神泉化龙,穿行地脉八百里,至积石山方显龙形。”
伯益俯身细看图卷,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司空,明日我愿率精通草木之术的候人先行探路。我可驱使飞鹰侦察,标记安全路径和泉眼位置,为大军西进积石山做好准备。”
砺摩挲着腰间的斧柄,声音沉稳有力:“我带工匠伐木制标,沿河道险要处钉立木桩,划定疏导界线。还需建造更多木筏,以供水路勘察之需。”
皋陶神色凝重地补充:“千里丈量非旦夕可成。当前首要之事是核验辎重——既要备足勘察所需的干粮饮水,更需预留三万石粟米赈济沿岸流民。治水大业,不可因粮草短缺而功亏一篑。”
弃紧接着说道:“士师所言极是。如今正值秋收,黄河泛滥区仍有部分粟穗可收。我们西行前当协助百姓抢收,既可储备新粮,又能安定民心。”
岳盾踏步上前,声如洪钟:“某愿亲率两百精锐护卫勘察队伍。河源之地多苍狼猛兽,更有狄戎部落散居其间。某将安排候人开道、殿军断后,确保诸位能够安心勘测水脉。”
禹目光扫过每一位同伴,最终重重拍在案上:“善!就这么定下。明日开始,我们要穷尽黄河水脉,直溯其源!伯益前导,砺定标,青儿测绘,士师与农正保障后勤,岳率护卫安全。各司其职,同心协力!”
会议结束后,夜深人静,大部分营帐已熄了灯火。羲青坐在她那顶简陋帐篷外的一块大石上,就着篝火的余烬光亮,在膝上的兽骨上补充日间勘察的细节。墨玉星盘放在身侧,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的幽光。
一阵刻意放轻却异常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羲青的心猛地一跳,刻刀顿住。
砺魁梧的身影笼罩了她,带着一身汗水和泥土的气息,还有白日开山伐木的凛冽。他沉默地挪到她身边的大石旁,隔着半臂的距离坐下,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却又刻意保持着分寸。
长久的静默,只有篝火余烬偶尔的噼啪声和远处黄河的呜咽。三年的分离,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竟不知从何说起。他几次想抬手,又悄悄蜷了蜷手指,最终只是盯着跳动的火星。
“青儿……”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还好吗?”
羲青缓缓转过头。篝火的微光映照着她清丽却染上风霜的侧脸,眼中似有星光闪烁,又似蒙着一层水雾。她望着他,停顿了片刻,才轻声回应:“嗯,还好。你呢?这些年……”
“我也还好。”砺打断她,声音里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像是怕她追问下去,又像是怕自己忍不住多说,“四处走,没敢停。”
目光在昏暗中轻轻触碰,又各自移开。砺眼中的思念、担忧、漂泊的艰辛、重逢的怔忪,像被一层薄冰裹着的暗流,不敢太过汹涌。羲青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影,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草叶:“我知道。我听说过一些你的踪迹。”
“是吗?”砺笑了笑,“我总想着……或许能遇上你。”
“我也是。”羲青抬起头,这次目光没再闪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想到,会在这里。”
又是一阵沉默。黄河的呜咽似乎更清晰了些,篝火余烬的光忽明忽暗,照着两人之间那半臂的距离,不远,却像隔着三年的风霜,一时不知该如何迈过去。
次日清晨,平水土之师依照昨夜议定的方略,开始了对黄河的全面勘察。
伯益率先出发,带领精通草木之术的候人探路。他驱使驯养的飞鹰翱翔天际,将黄河走势尽收眼底。这些猛禽不时返回伯益肩头,以特殊的鸣叫和姿态向他传达所见。伯益依据这些信息,仔细标记出能够扎营、取水的地点,为后续队伍西进积石山做好准备。
羲青登上一处高地,展开星盘定位测量。墨玉星盘在黄河水气的浸润下焕发出新的生机,其上的纹路流转加速,指引着她标注出关键点位。她用青铜小刀在兽骨上精心刻画,不仅记录山川脉络与河道走向,还详细描绘沿途所见的人文风情、部落分布和神话传说。
砺率工匠队伍沿河岸险要处作业。他们伐木制标,在可能疏导的路径上钉立木桩,划定明确的界线。同时加紧建造更多木筏,以备水路勘察之需。砺亲自监督每一处标杆的安置,确保其牢固可靠。
弃则忙于营地管理和粮草调配。他组织人手试种耐涝作物,同时清点辎重,确保勘察队伍有充足的干粮饮水。按照昨夜商议,他还预留出三万石粟米,用于赈济沿岸流民。
皋陶立石碑刻营规,肃正法纪。他特别注重维护与沿岸部落的关系,避免治水工程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同时监督粮草分配,确保公平合理。
岳盾率领岳卫锐士执行护卫任务。他安排候人前导侦查,殿军断后护卫,主力则环护勘察队伍。在险要地段,他还设置岗哨,确保勘察工作安全进行。
禹亲率一队人马,乘筏入黄河进行水路勘察。河水湍急,浊浪滔天,筏子在波涛中起伏不定。禹手持神农石耜立于筏首,感受着水流韵律。怀中玉匣内的颛顼玄圭微微震动,与奔腾的河水产生奇异共鸣。
连日的勘察让禹眉头紧锁。黄河泥沙淤积之严重超乎想象,河床已高出两岸平原,形成“悬河”。单纯疏导已难见效,必须开凿新河道,分流减势。
然而现有工具难以胜任如此艰巨工程。石斧木耒对付普通土石尚可,若要开凿山岩,则力有未逮。
禹召来砺商议:“黄河之险,非寻常石器可治。我们需要更锋利的工具来开凿山石,更坚固的材料来加固堤岸。”
砺沉声道:“确如司空所言。我观察多日,黄河多处瓶颈需破山开路。现有工具难当此任。”
禹展开羲青绘制的《水经》,手指精准地点在涹山与橿谷的位置。
“疏导江河,非徒手可为。开山裂石,需锋锐之刃。”禹的声音沉着而肯定,“多亏了青儿三年来跋山涉水、精心绘制的这些图卷。”
禹的手指重点划过兽骨上羲青画的矿脉图:“山阳多赤铜,色泽深沉似血;山阴岩层中铁纹隐现。”他抬起头,看向众人,“这些记载,与伯益观察到的该地草木特性、鸟兽踪迹,以及我早年游历时的见闻相互印证。涹山出赤铜,其山阴产铁;橿谷亦出赤铜。此乃天赐疏浚之材!”
禹估算了一下距离:“涹山与橿谷距此约三百里,往返需二十余日。砺——”
“在!”砺踏步上前。
“命你精选熟知矿脉的匠人,务必将阿牛一并纳入;另择选部分岳卫精锐,由石牛统领,令其备足粮秣,明日即向西北启程!寻访涹山、橿谷二地,开采铜铁矿砂后妥为装运,速速运回,不得有误!”
“诺!必不辱命!”砺目光灼灼,这正是他等待的时刻。
“弃,保障远征队粮草辎重!皋陶,沿途部落若有阻挠,依律协调,务必畅通!”禹的命令果断而周密。
砺的远征队像一支出鞘的利剑,次日便消失在西北的群山之中。
西北群山如巨兽伏卧,苍莽林海遮天蔽日。砺率数十名匠人、几名岳卫锐士乘马车跋涉五日,终于在第七日清晨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特殊气息 —— 那是湿润泥土里混着的金属腥甜,像藏在山骨里的秘密,正顺着晨风飘来。
“停下。” 砺勒住马车缰绳,目光扫过前方云雾缭绕的山梁。那山便是涹山,崖壁裸露处泛着暗沉的铁色,像巨人结痂的旧伤。他翻身落地,指腹搓了搓地上的碎石,指尖立刻沾了层黑褐色粉末,“是铁矿。阿牛,过来看看。”
阿牛扛着那柄比他人还高的开山锤,“噔噔” 跑过来,一把手攥住碎石,用力一捏,粉末簌簌落下。他憨笑着挠头道:“工正,这石头硬得很,我上次在石纽村凿过类似的,得用大劲才敲得开。”
砺点头,转身看向石牛。石牛正将木盾斜挎在背,手中的石锤往地上一顿,沉闷的声响惊飞了枝头的山雀:“工正,岳卫听令。” 跟在他身后的三个岳卫也立刻站直 —— 炎羽攥着投石索,鸣镝背着筋角弓,长河扛着木盾。长河瓮声瓮气地补充:“工正,俺们几个力气大,搬运矿石的活也包了!”
“好。” 砺从怀中取出伯益绘制的简易舆图,放在青石上,“石牛,你带鸣镝、长河守住山口,白日轮班警戒,尤其留意西北坡 —— 伯益言那处林密,恐有熊罴出没。炎羽,你沿山梁侦察,每隔一个时辰用鹰骨笛报次平安,若遇异常,即刻回撤。”
“诺!” 几人齐声应下,炎羽率先窜进树林,身影灵活得像只猴子,转眼就只剩枝叶晃动的声响。鸣镝则默默攀上一棵高树,弓弦搭着石镞,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山林各处。石牛与长河则在山口垒起石块,搭了个简易哨台,巨盾斜倚在旁,随时能起身御敌。
这边匠人已开始忙碌。有人用石斧砍伐附近的枯木,有人用藤条编织筐篮,阿牛则抡起开山锤,朝着一块裸露的铁矿岩砸去。“咚!” 巨锤撞上岩石,火星四溅,可那铁矿岩只裂开一道细缝,阿牛却震得虎口发麻,他皱着眉揉了揉手,又要挥锤。
“阿牛,停。” 砺走过来,按住他的锤柄。“蛮力虽能破石,却耗力费时。你忘了司空在石纽村教过的法子?”
阿牛一愣,随即拍了下脑门,憨厚的脸上露出愧色:“我咋忘了!火烧水激!工正,我这就去捡柴!” 说着就丢下锤,跑去帮匠人抱枯木。砺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暖意 —— 这后生虽憨,却认学,也重情义,难怪禹会把他带在身边。
匠人们很快在铁矿岩下堆起柴堆,火镰敲击燧石,火星落在干燥的松针上,很快燃起熊熊火焰。阿牛蹲在火堆旁添柴,脸被火烤得通红,时不时往岩上浇一瓢山泉水,“滋啦” 一声,白雾蒸腾,岩石表面的裂纹渐渐变宽。待火势弱了,阿牛再次抡起开山锤,这次只用了三成力,“咔嚓” 一声,铁矿岩就裂成了几块,露出里面黝黑发亮的铁矿砂。
“成了!” 阿牛兴奋地举起一块矿石,像举着战利品,“工正,你看!这铁矿砂真黑,能铸出好工具不?”
“能。” 砺接过矿石,放在阳光下细看,矿石断面泛着金属光泽,“涹山铁矿质密,铸出的工具定够坚韧。等去了橿谷,采得赤铜,掺进铁里,刃口会更锋利。”
阿牛似懂非懂地点头,又埋头凿石去了。锤起锤落间,一块块铁矿石被凿下来,匠人用石臼捣碎,再用竹筛筛选出细矿砂,装进水浸过的藤筐里 —— 这般既能防矿砂漏撒,又能让水分吸附杂质,方便后续熔炼。可没过多久,匠人们便有些吃力:藤筐装满矿石后沉得很,两人抬着都费劲,运输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树林外突然响起哗啦哗啦的树枝声,还有蹄子咚咚砸地的动静。飞猿这小子居然骑在一头大野牛背上晃悠着过来,其他十几头牛驮着木头零件乖乖跟在后头。他用藤条当缰绳猛扯牛角,牛群呼啦啦刹住蹄子,木头车架被震得咯吱响。
飞猿抹了把脸上的汗,一巴掌拍在牛脖子上喊:“工正!虞官说你们搬石头太费劲,特训了这群牛拉车!别看它们憨头憨脑,套上木车轱辘能顶二十个壮汉!”
砺眼中一亮,走上前拍了拍飞猿的肩膀:“来得正好。你且帮着匠人组装独轮车,往后矿石便靠野牛拉运。”
“得嘞!” 飞猿手脚麻利,很快和匠人一起拆开牛背上的部件,用藤条将木轮、车架绑牢。不多时,十辆独轮车便组装好了。长河和土根(土根被安排负责后勤)试着将装满矿砂的藤筐搬上车,野牛轻轻一拉便动了,速度比人抬快了不少。阿牛看得新奇,凑过去摸了摸野牛的耳朵,惹得野牛甩了甩尾巴,他嘿嘿直笑:“这牛真听话,比我扛着省力多了!”
傍晚时分,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骨笛鸣 —— 是鸣镝的示警信号!砺立刻抄起 “千钧破” 巨斧,石牛也瞬间举起木盾,长河握着石斧挡在匠人前面。只见鸣镝从树上跃下,落地时顺势滚了一圈,指着西北方向:“工正,有熊!大概两丈外,正朝这边来!”
话音刚落,树林里就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树枝断裂的 “咔嚓” 声。一只黑棕色的黑熊从树后走出,足有一人高,胸前的白毛沾着泥土,一双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工棚,嘴里淌着涎水 —— 想来是被火堆的气味吸引来的。
野牛群最先有了反应:它们本在棚边啃草,闻见熊的气息、听见沉重的脚步声,顿时开始躁动,有的刨着地面,有的甩着尾巴,发出低沉的哼叫,几头胆小的甚至想往树林里冲。飞猿一看急了,这野牛要是乱冲,要么撞乱匠人阵型,要么把黑熊引去别处生乱,他立刻抄起身边赶牛用的藤鞭,几步窜到野牛群前,压低声音吆喝:“莫慌!莫慌!跟我来!”
他知道之前采矿的凹地有匠人垒的石障,既能挡住野牛乱跑,又离熊的方向远,是临时避险的好地方。只见他一边用藤鞭轻轻拍打最外侧那头野牛的屁股,一边绕到牛群后方,慢慢将它们往凹地方向引。怕声音惊动黑熊,他不敢大声,只靠手势和低喝安抚:“稳着走!前头有石墙挡着,安全!” 野牛虽仍有些不安,但被飞猿引着,渐渐平静下来,顺着他指的方向,迈着沉重的步子往采矿凹地挪去。待最后一头野牛进了凹地,飞猿还顺手搬了块巨石挡在入口,防止它们受惊跑出来,这才转身抄起腰间的砍刀,往砺那边赶去。
“炎羽,投石索打它眼睛!” 砺大喝一声。炎羽立刻摸出三枚磨尖的石弹,甩动投石索,“咻” 的一声,石弹直奔黑熊眼眶。黑熊吃痛,发出一声咆哮,挥着爪子拍向炎羽。
“小心!” 石牛跨步上前,巨盾 “嘭” 的一声挡住熊掌,盾牌上立刻留下几道深深的爪痕。长河趁机绕到黑熊侧面,石斧狠狠劈向它的后腿,黑熊吃痛倒地,又挣扎着爬起来,转身想逃。飞猿此时也冲了过来,举着砍刀想往黑熊后腿补一下,却被砺抬手拦住:“不必追!赶跑即可,别逼急了伤着人!”
黑熊趁机钻进树林,转眼便没了踪影。炎羽按着胸口喘气,脸上却带着兴奋:“好险!这熊真凶,我的石弹若偏了些,今日怕是要遭殃!” 飞猿也擦了把汗:“多亏那些牛还算听话,没乱跑,不然可麻烦了!
石牛检查了下盾上的爪痕,沉声道:“明日俺带两个兄弟去山后探探,把它的窝端了,免得再来捣乱。”
砺点头:“也好。鸣镝跟你去,他眼神好,能提前发现动静。夜里轮流值哨,别大意。飞猿,你多留意野牛群,夜里给它们添些草料,别让它们受了惊。”
“放心吧工正!” 飞猿应道。
当晚,工棚里燃起篝火,匠人们围坐在一起,土根煮了一锅野菜汤,还拿出随身携带的祝余草饼分给大家。阿牛捧着汤碗,喝得热气腾腾,看向砺:“工正,我今天听匠人说,橿谷的铜矿是绿色的,真的吗?”
“嗯。” 砺撕下一块祝余草饼,慢慢嚼着,“橿谷的铜矿藏在湿润的崖壁里,表面会结一层绿锈,当地人叫‘铜青’。不过那里的矿脉在山腰,得搭木架才能采,到时候还得靠你力气大,帮忙扛木头。”
“没问题!” 阿牛拍着胸脯,“俺有的是力气,只要能帮司空治水,干啥都行!”
砺看着他真诚的样子,想起十九年前的自己 —— 那时他还跟着鲧伯治水,也是这样一腔热血,只盼着能平息水患。如今鲧伯不在了,他能帮鲧伯的儿子继续这份事业,也算不负当年鲧伯的庇护之恩。
三日后,涹山的铁矿采得差不多了,砺率队前往橿谷。橿谷比涹山更潮湿,山间弥漫着雾气,崖壁上长满了青苔,偶尔能看到一片片绿色的铜锈,像撒在山壁上的翡翠。这里的树木更粗壮,匠人需要用火烧法才能砍倒。阿牛主动承担了扛木头的活,一根碗口粗的原木,他扛在肩上健步如飞,匠人们都忍不住称赞:“阿牛,你这力气,真是天生的开山好手!”
搭建木架时,出了点小意外 —— 一根横梁没放稳,眼看就要砸向正在下方整理矿砂的老匠人。阿牛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托住横梁,稳稳放在木架上。老匠人吓得脸色发白,连声道谢,阿牛却挠着头笑:“没事,我力气大,这点不算啥。”
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牛,好身手。下次搭架时,你多盯着点,有不稳的地方及时告知。”
“记住了,工正!” 阿牛用力点头。
采铜矿比采铁矿更费力,铜矿石比铁矿石更坚硬,需要反复火烧水激,还要用细凿一点点抠出矿砂。石牛带着岳卫在谷口警戒,偶尔也过来帮忙搬石头,总把重活往自己身上揽。鸣镝发现谷中有一处山泉,水质清甜,便每天清晨去打水,分给大家饮用。炎羽则在谷外的树上搭了个哨台,居高临下观察动静,再也没遇到过野兽。飞猿每日除了帮着搬运,便是照看野牛,还编了些藤栏围在牛群四周,免得它们夜里乱走。
又过了五日,两队矿砂都已装满。砺清点了物资:涹山的铁矿砂装了十二车,橿谷的铜矿砂装了八车,足够第一批青铜工具的锻造。他看着忙碌的众人,朗声道:“明日启程返回主营!大家今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夜里,阿牛坐在篝火旁,看着堆得像小山似的矿车,小声问砺:“工正,这些矿石运回去,就能铸出开山的工具了吧?到时候司空就能疏导汾水了?”
“嗯。” 砺望着营外的星空,眼神坚定,“有了这些,再加上大家的力气,定能劈开阻碍。阿牛,你记住,治水不是一人一事之功,是靠咱们所有人齐心协力 —— 你敲下的每一块矿石,石牛守住的每一道山口,匠人们熬的每一个夜,飞猿照管的每一头牛,都是在为平息水患出力。”
阿牛似懂非懂地点头,把砺的话记在心里。他看着篝火映在砺脸上的光影,忽然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哥,和禹哥一样,都是能让人安心的人。
次日清晨,队伍整束启程。砺登上来时乘坐的马车,车厢里叠放着伯益的舆图与简易干粮,车轮轱辘碾过昨日留下的车辙,平稳地行在队伍最前 —— 他需居中调度,也得借着这段路梳理后续熔炼的章程。
马车后,是飞猿照看的野牛群:十数头野牛分作两列,前列四头各拉一辆独轮车,车上矿砂堆得齐整,藤筐边缘还垫着干草防漏;后列几头则驮着体力稍弱的匠人,匠人们或坐或靠在牛背的软垫上,手里还攥着未编完的藤绳,偶尔与身旁随行的同伴说笑两句。飞猿牵着领头野牛的鼻绳,时不时用藤鞭轻拍牛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短调。
阿牛依旧扛着他的开山锤,走在野牛车队侧旁。每逢路面稍有坡度,他便伸手推一把独轮车的车把,宽厚的肩膀顶在车辕上,轻松将重量扛住。
岳卫锐士则分作两处警戒:鸣镝背着筋角弓,走在队伍前方侧沿;石牛、长河、炎羽则殿后,石牛的木盾斜挎在背,长河握着木矛,炎羽攥着投石索,三人呈三角站位,既防着后方的异动,也能照看两侧的匠人。
整支队伍踩着晨光前行,蹄声、车轮声、匠人的低语与飞猿的短调交织在一起,不似来时那般紧绷,却多了份 “载宝而归” 的踏实 —— 这些从涹山、橿谷采来的金属,正随着这支队伍,朝着治水主营的方向挪动,终将在匠人的火与锤下,化为劈开洪荒的利刃,为天下苍生理出一条安澜的坦途。
在等待砺归来的日子里,禹继续率队勘察黄河。他依据地形标记水道,选择关键的山脊或谷地,砍树或立木桩作为基准点,形成导引线,帮助确定泄洪路径或开挖方向。
这日,禹率伯益、羲青等一行人,乘筏测量黄河水文。河水异常湍急,漩涡暗流丛生,测量工作进行得十分艰难。
羲青有点分神。在砺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羲青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对他那份深藏心底的情感,如同被春水浸润的种子,不可抑制地破土萌发。白日里,她专注于测绘山川、辨识水脉,星盘的微光与刻刀的沙沙声填满了每一寸光阴。可每当暮色四合,营地篝火燃起,那魁梧刚毅的身影便会悄然浮现在她脑海。
她时常忆起三年前的羽渊之别。那时她决意独自踏勘八荒九泽,勘透星盘终极之秘,绘成《水经》,方可告慰父亲在天之灵,完成崇伯鲧的托付。她以为分离只是短暂,前路自有重逢之期。殊不知,这一别,竟是三载。而她绘就的《水经》,终究未能尽现水脉真形。
独行的岁月里,她踏过荒原,攀越雪岭,深入不毛之地。多少次在猛兽环伺中死里逃生,于瘴疠弥漫之地高烧濒危,又或是在部落冲突的刀光箭影间艰难周旋。那些孤身面对浩瀚星野与狰狞自然的夜晚,寒冷与恐惧蚀骨穿心。她蜷缩在简陋的栖身之所,紧抱着父亲留下的星盘,那冰凉的触感却无法给她丝毫慰藉。那时,她无比渴望一双坚实的手臂能为她挡风遮雨,一个温暖的胸膛能让她暂避风霜。而脑海中浮现的,永远是砺那双沉静而炽热的眼睛。
她也曾遇到其他男子。有部落勇士倾慕她的智慧与风霜洗礼后独特的清韧,献上猎得的珍禽异兽;有隐世巫祝的弟子钦羡她执掌星盘的能力,愿与她结伴参详天地奥秘。其中不乏真诚优秀者。然而,她的心扉却早已被一个身影牢牢占据,再容不下他人。那份少年时期便深种的情愫,历经岁月发酵,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在无尽的思念与担忧中愈发醇厚浓烈。她甚至会没来由地担心,砺是否已在那动荡的岁月里娶妻生子,过上了平静的生活——若真如此,她当如何自处?这念头每每袭来,都让她心口闷痛难当。
如今,治水大业让他们重逢。第一眼见到那个从岁月风沙中走来的砺,她的心跳竟如少女时代般慌乱。他变了,更魁梧,更沉稳,眉宇间刻满了风霜痕迹,眼神却依旧如磐石般坚定,甚至比年少时更添了几分深邃与力量。而他看向她的那一瞬间,眼中无法完全掩藏的震动与灼热,让她清晰地感知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三年光阴,并未斩断那份最初的羁绊。
那夜篝火旁的短暂交谈,他小心翼翼的语气,欲言又止的神情,以及那保持着的半臂距离……都让她在夜深人静时反复回味,心底既酸楚又涌动着难言的暖意。他掌心的粗粝厚茧,偶尔掠过她视线的专注眼神,甚至他身上混合着汗水、泥土与金属气息的味道,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与悸动。多少个夜晚,她在营帐中辗转,回想的却是他低沉嗓音唤她“青儿”时的颤动,那声音直直撞入她心扉,带来一阵甜蜜的颤栗。
“哎,我这是怎么了?”羲青猛地收回飘远的思绪,深吸一口微凉的河风,试图压下脸颊的微热。她看了一眼筏头正与伯益专注讨论水势的禹,心中掠过一丝羞愧。重任在肩,洪水未平,苍生泣血,她岂能沉溺于私情?
突然,黄河之中出现异象!原本汹涌浑浊的河心处,波涛诡异地向两侧分开,一道澄澈的水柱托举着一位神人冉冉升起。这位神人面如白玉,须发皆银,目蕴金光,神情慈祥而庄重。他身形修长,上半身似睿智长者,下半身竟是覆盖苍青鳞片的巨大鱼尾!周身散发着古老而浩瀚的水灵气息。
这突如其来的神迹让整个勘察队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都被眼前景象震慑。
侧翼的岳盾反应最快,低吼一声“护卫!”,岳卫锐士瞬间结阵,将禹等人护在中心。长河、犀渠等重盾手立即上前,木盾顿地;山魈、阿土等射手则张弓搭箭,警惕地指向河心。
皋陶越众而出,站在禹侧前方,面色沉稳如水,虽未执兵刃,却已做好以身为盾、护持首领的准备,同时以目光示意众人保持镇定,莫要轻举妄动冒犯神祇。
伯益则从皋陶身后探出头,脸上写满了惊异与极度好奇,他仔细打量着河精的形态、鳞片光泽与水波的韵律,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中,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这莫非真是……”
而羲青,在最初的震惊后,迅速被那神祇周身流转的柔和灵光与难以言喻的水韵法则所吸引。她下意识地取出随身携带的星盘和空白兽骨,竟忘了恐惧,全神贯注地试图记录下那转瞬即逝的灵机轨迹。
那神人目光温润而深邃地落于禹身,缓缓开口,声音如深流暗涌,既古老又温和:“禹啊,我乃冯夷,曾是黄河畔一凡人。”
禹心中一凛,挥手示意岳卫收起兵器,独自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晚辈禹,拜见河神。”
冯夷的眼中掠过一丝追忆与哀伤:“当年我也如你一般,立志治理这黄河水患。可惜洪涛无情,将我吞噬于浊浪之中。幸得天命垂怜,封我为黄河河神,赐我钻研治理之道。”
他轻轻叹息,鱼尾在澄澈的水柱中微微摆动,泛起粼粼波光:“数百年来,我日夜观察黄河水性,绘制水脉图谱,试图驯服这条怒龙。然我资质平庸,虽竭尽全力,终究难以担当重任。如今年迈力衰,更感力不从心。”
冯夷缓缓抬手,一卷灵物自掌心浮现——那并非凡俗织物,而似水波凝华、星河坠影,柔软如丝、流光熠熠,不畏水火、难损千钧,正是黄河本源所化的至宝:河图。
“此乃我毕生心血所聚,”冯夷的声音庄重而充满期待,“今日特来授于你。望你以超凡之才,完成我未竟之业。”
禹心中波涛汹涌。他虽在舜和众人面前显得胸有成竹,实则内心常怀惶恐。治水重任如山压肩,无数生灵的期望系于一身。此刻面对河神的托付,他更加感到责任重大。
然而当他目光扫过身后那些期待的面孔,想起父亲鲧未竟的遗志,想起流离失所的百姓,一股勇气自心底涌起。他深吸一口气,郑重伸出双手:“禹,谨受河神厚赐。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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