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果然不出高玥所料,一切都按照她计划中的方向发展。
御书房内,皇帝正倚在龙椅上,手手边是一个烧得正旺的紫铜炭盆,暖意融融。
他批阅奏章多年,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喜欢将奏折放在炭盆边上烘着,既能让冰冷的纸张变得温润,明亮的火光也便于翻阅。
当他拿起那份《南北运河疏》时,起初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太子的字迹一向工整,策论文章也写得四平八稳,颇有储君风范。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奏折中关于“预算”、“工期”和“征用民夫数量”这几个关键之处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本想将奏折凑近了些,想看得更清楚,却发现那几个关键地方的墨迹像是化开了一样,变得模糊难辨,仿佛是被水浸过又晾干,留下了一团不清不楚的痕迹。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去。
开凿运河是何等大事,关乎国本民生,一分一毫的预算,一日一期的工期,都需写的详尽,可这份呈上来的奏章在这样的关键地方却写的如此马虎潦草,但他面上并未流露出分毫,只是将那份奏折不轻不重地搁置在一旁,继续批阅其他的奏章,仿佛无事发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对身边的陈公公淡淡吩咐道:“去,传思铭来见朕。”
齐思铭很快便来到了御书房,他一身月白长袍,恭敬地行礼后,便垂手立在一旁,等着皇帝的问话。
皇帝并未看他,依旧低头批阅着奏章,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不经意地问道:“听说你最近见了工部的张大人?”
张大人正是负责水利之事。
齐思铭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但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躬身答道:“回皇上,臣听闻太子最近在帮父皇处理南北水运之事,整日茶饭不思,便想着如何能够帮皇上、帮太子分担国事,所以近日确有研读相关典籍,也请教过工部的张大人。”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眼看向他,语气平淡:“哦?那你说说,对南北运河之事,可有什么看法?”
其实,在唤齐思铭来之前,皇帝并未对齐思铭抱有太大希望,可当齐思铭从袖中取出一份同样是关于开凿运河的奏折,恭敬地呈上时,他的眼神变了几变。
齐思铭的这份奏折,与太子的那份策略截然不同。
他的思路更加激进大胆,不仅详细规划了如何引入民间商贾资本,共同分担国库压力,还提出了“以工代赈,以商养河”的全新模式。
更重要的是,他所承诺的短期经济回报,远比太子的方案要丰厚诱人得多,这样就解决了如何吸引商贾资本引入的问题。
皇帝一页一页地翻看,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以商养河”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贾位列末流,逐利而生,唯利是图,你这份奏折,如何能保证那些商贾不会趁机剥盘百姓,中饱私囊,最后留给朝廷一个烂摊子?”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直指方案的核心风险。
齐思铭不慌不忙地躬身一拜,声音沉稳有力,“皇上所虑即是,但臣却以为,堵不如疏。
与其提防商人逐利之心,倒不如以利驱之,为国所用。前汉之时,武帝为筹军费北机匈奴,国库曾一度空虚,正是纳了桑弘羊之策,行盐铁官营,允商贾参与其间。
朝廷出政令,定规矩;商贾出钱粮,逐其利,最终成就赫赫战功。盐铁尚可,更何况是运河工程?”
皇帝听着,眼中的审视之色稍减,又抛出一个更实际的难题,“你这方案听起来天衣无缝,但你可知,如此浩大的工程,所需银两何止千万?”
“纵使有商贾参与,前期也需要大量的银两投入,国库的情况,你不是不知。前些年北境平叛,早已耗损甚巨,你这方案,是不是过于理想化了?”
这也是皇帝内心最深处的忧虑,说白了,钱够了,一切都好说。
齐思铭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他向前一步,语气恳切,“皇上,臣正是深知国库之艰,这才出此之策!”
他抬起头,直视皇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臣深知,如若行平稳之事,一分一毫皆要从国库支取,需加税,需增徭役,恐未见其利,先受其害。”
“而臣此策,朝廷前期只需拿出部分银两用以吸引商贾入局,剩下的皆有民间募集。此举非但不动国库根本,还可盘活江南积存的巨额财富。待运河一开,商路通达,税收自会源源不断,这才是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皇帝久久没有说话,他没能想到,齐思铭竟然能看的如此之深。
太子的方案,稳妥,周全,除了工期那些数据,可以说是总体挑不出什么问题,但正是没什么大问题,在如今的情形下,确实最大的问题。
就像是一个画在纸上的饼,看起来再香,也填不饱肚子,那几个被熏得模糊的字迹,此刻竟像是一种讽刺的预兆。
“以商养河”,何其大胆。
北境的战事像一个巨大的窟窿,几乎耗尽了大胤朝数十年的积累。
而齐思铭却将这个最尖锐的难题,用一种不入流、却又最有效的方式,摆在了台面上。
他不是在画饼,他是在告诉自己,可以去抢别人的面来做饼。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缓缓将齐思铭的奏折放在了太子那份奏折的上面,淡淡地说道:“你的奏折,朕留下了,先退下吧。”
尽管皇帝未曾明说,但齐思铭知道,这一次,他赢了。
然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
次日早朝,百官都以为皇帝会就开凿运河一事做出决断,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却对开凿运河之事绝口不提。
下朝后,皇帝更是反常地没有再召见齐思铭,反倒是频繁地唤太子进御书房商议事情,一谈就是大半天。
消息传到高玥耳中,她并不意外。
她斜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根成色极佳的玉簪,翠儿在一旁为她添着茶,面色担忧:“娘娘,陛下这……这是何意?明明是王爷的法子更好,为何陛下反倒对太子殿下更加亲近了?”
高玥将玉簪放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慢悠悠地说道:“这有什么难懂的。太子是皇上培养了二十多年的继承人,父子情深,信任早已根深蒂固。怎么可能因为一份奏折就转而去相信一个前朝的旧人?换做是你,你会这么干吗?”
“可是……您之前不是说,只有王爷的法子才能解陛下的燃眉之急吗?”
高玥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翠儿看不懂的嘲讽。
“你说的没错,王爷的方案确实是大胆又有新意,乍一看确实是令人眼前一亮,但是……”
她顿了顿,幽幽地补上一句,“谁说能办成这件事的只有王爷?”
在现代的职场里,领导拿了下属呕心沥血做出的方案,转手交给自己的心腹去执行,甚至直接冠上自己的名字取邀功,那都是家常便饭。
更何况皇帝是这世间最大的“老板”呢?
这天下都是他的,一个下属的计策他拿去给另一个他更信任的儿子去用,又有什么不可以?他齐思铭难道还敢去骂皇上吗?
她见翠儿的眼神依旧迷茫,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想想,陛下现在召见太子,万一谈的,正是王爷的那份“以商养河”的方案呢?”
“陛下大可以把这个法子交给太子去办,如此一来,既能解决国库之危,又能让帮太子铺路,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那王爷岂不是白费功夫了?”翠儿急道。
“那也未必。”高玥轻笑一声,“据我所知,陛下本是准备在今日早朝正式宣布将此事交由太子负责。可他没有,这便说明,他心中还在衡量人选,只要他还在犹豫,咱们就还有机会。”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小宫女便进来通传,说齐王爷来了。
还没等高玥开口,她便已经看到齐思铭走了进来。
高玥挥手让所有人退下,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看来,王爷已经知道消息了。”高玥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父皇今日召太子入御书房三次,谈的,是本王那份‘以商养河’的奏折。”齐思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缓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的计策很精妙,让太子的奏折成了废纸。”
“但结果却是为他做了嫁衣。对此,你好像并不意外?”
高玥抬头,撞上齐思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没有质问,但是却比任何质问都来的更冷。
高玥的心一点一点地下沉,再傻的人都能听懂他这话中的意思。
这计策是你出的,如今却可能为太子做了嫁衣,你不仅不急,反而如此镇定,莫不是另有图谋,或者根本就没想让我赢?
他怀疑她脚踩两条船,既想在他这里邀功,又不想彻底得罪太子和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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