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谢呈衍自军营回府时,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大雪下了整日,门前的石狮子脑袋上已堆了一小顶银冠。
马蹄踏起碎雪纷扬,谢呈衍身后的大氅掠起一阵疾风。门口的小厮见状忙迎了上去,从他手中接过马缰。
他已在军营中连着待了五日,几乎不眠不休,面上虽看不出疲倦,但眼底还是不由泛起几道血丝。
之前梁拓在沈晞面前说他军务繁忙诚然是个借口,可近几日却是真正忙了起来,直到今日傍晚才勉强得了空。
谢呈衍下颌被灯笼昏黄的光线映照,落下一道冷硬的阴影,面无表情时眉目微微压着,眼睑轻敛,有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府上小厮即便看久了还是不由畏惧,但想起谢呈衍之前的吩咐,垂首禀告:“将军,今日沈娘子身边的小丫鬟来了府上,说是她们娘子打发过来特意寻您的。”
特意寻他?
谢呈衍脚步未停,只紧敛的眉稍稍松了些许,漫不经心地问:“嗯,如何回的?”
小厮一五一十地道:“小的按将军之前吩咐的回了,就说您与未来的二夫人不好往来过密,将人劝回去了。”
谢呈衍轻轻摩挲了下指尖:“之后呢?”
“之后?”小厮有些拿不准谢呈衍的意思,只能老实回道,“之后那小丫鬟就回去复命了,没再过来。”
闻言,谢呈衍神色未变,这本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话已说得如此明了,沈晞是个聪明人,合该知道分寸。
与过去无数次一样,他亲手执棋铺路,步步为营地引人入局,最终分毫不差地达成自己料定的结局。
可偏偏在此刻,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后,谢呈衍眼底却掠过一抹阴翳,心头堵着一口不知缘由的郁气。
他彻底停下脚步,长廊两侧的灯笼将他身影拉得孤直,漆黑幽静地覆在雪地之上。
思量片刻后,他最终转身又向外行去。
身旁的小厮没看明白这去又复返的举动,愣了一瞬,然后赶紧追上去给谢呈衍牵马,却被他止了动作。
“不必。”
声线沉得有些骇人。
说完,谢呈衍也不带任何随从,自己独身一人踏入了风雪之中,新雪覆阶已过寸余,那道如松挺拔的背影转瞬被吞噬,渐行模糊。
不知在路上行了多久,等楚承季在望仙楼见到人时,第一眼险些吓了一跳。
谢呈衍一身玄色大氅,面色冷沉,薄唇紧抿作一条冷硬的线,肩上发梢积了厚厚一层落雪,被雅间中热气一蒸,不过片刻便化成了水,濡湿衣衫。
他从未见过谢呈衍这般,即便是从前最举步维艰的那段日子里,谢呈衍也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于是,楚承季难得正色:“怎么了?事情不顺?”
谢呈衍褪下大氅递给侍候的下人,沉默着未作言语。
瞧见这状态,楚承季心更是悬了起来:“你我来回筹谋推算这么多次,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差得让你淋雪浇愁。”
不知道听到了哪个字眼,谢呈衍动作一顿,才抬眼应了声。
“一切顺利。”
楚承季一听这才放心,可转瞬又纳闷:“既然一切顺利,你这副样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别是马和伞都坏到了半道上。”
谢呈衍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那边如何?”
“放心,消息都递出去了,就等城阳山时机一到,他们自会入局。”
说到此事,楚承季似乎又想起什么:“对了,你那天怎么将谭王派来的探子灭口了,依照原计,由他亲自传回消息才最能瞒过谭王。你如此一做,最后倒是废了不少功夫才遮掩回来。”
谢呈衍垂眼,搭在膝头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我若是连个探子都发现不了,岂不是太假。”
楚承季一琢磨,说得倒也是没错。
谭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虽在封地待了多年,但一只手仍在京中不肯撤去,面上看着是太子一党,可红口白牙一张嘴谁都会说,背地里难免也存了些别的心思。
此回,谭王一旦知晓太子有举动却唯独瞒着他,以他的性格必不会坐以待毙,浑水摸鱼借势坐收渔利才是明智之举。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楚承季放松下来,又展开自己手中的折扇轻轻摇着。
谢呈衍却反应平平,眉间积着化不开的万千心计:“未到终局,别高兴太早。”
楚承季早就习惯了他这样,总是谋来算去,也不觉得累,忽然想起什么,合上扇搭在桌上。
“忘了同你说,这些日子皇帝有意赐婚于你,正愁能有谁与你相配。”
他这话说得轻巧,大有看好戏的意味。
这赐婚明着看是赏赐,实则是权衡试探,国公府树大招风,谢呈衍军功赫赫,皇帝多疑,必然不可能放任下去。
谢呈衍并不意外,平静回道:“想法子帮我挡了。”
挡肯定是该挡,但楚承季还是追问:“为何?”
“我能给人家什么。”
楚承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那可多了,名利权势地位,如今你哪样没有?”
可罕见的,谢呈衍视线定定地落在指尖,不知在回忆什么,瞧着有些出神,过了良久,楚承季才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落下,似蒙着一层雾。
“这些东西,旁人也给得起。”谢呈衍说着顿了顿,“除此,还可惹她欢笑,予她喜乐。而我,不过一介莽夫。”
都说择良木而栖,相较之下,他委实算不得良木,她也必不会舍本逐末。
她胆子那样小,那样怕他,又那样……喜欢谢闻朗。
楚承季不曾想会听到这样一番言论,在他的印象里,谢呈衍一贯是个冷情冷性孤高自傲的,何时还会去想这些,开口时不由卡壳。
“你……你倒也不必如此自谦,罢了罢了,想法子帮你回绝了就是。”
这日谢呈衍难得私下饮了酒,往日除非必要,他从不碰酒,这东西迷人心智,他最不喜事物脱离自己掌控,连自己的思绪也不例外。
楚承季只当他大事将成,也陪着小酌几杯,可谢呈衍这人即便放纵也不痛快,三两杯下肚便克制地停了下来。
回去时,楚承季好心让下人套辆马车送他,却被谢呈衍挥手拒绝,他偏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也不知犯了哪门子邪。
楚承季也不拦着,他一个武将,走回去指不定都没个头疼脑热,就当是强身健体了。
等谢呈衍冒着大雪一路独行,再次回府时,梁拓正巧也赶了回来,他递上一封密信。
“将军,您之前让查的沈家,有消息了。”
沈家,又是沈家。
果然酒能惑人心智,竟总能与他不愿多想的人扯上关联。
谢呈衍伸手接过,薄薄的一封信捏在指尖打量片刻。
当初是他对沈晞此人多加探究,这个总是在他梦境中出现的人,脱离了他所有的掌控,他始终想不明白,也最忌这种失控,所以才必须打探清楚,一寸寸捏入掌心。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可最终,他却没有拆开。
谢呈衍近乎冷漠地将那信放在燃起的火烛之上,火舌瞬间舔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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