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上缓缓升起袅袅水雾,周沛萍也有些无奈:“杨东家,您真不用来问我,这事情全是我家雁雁和白大娘子商议的,又是如何与吴东家说得我也不知。”
杨德成抿了口茶,放下茶盏:“这样,我再送您一套青瓷,周娘子不用多说,只和雁娘说下我来过如何?”
周沛萍深吸一口气:“不了,我们平头百姓哪里用得到这么贵重的东西。”
杨德成:“三套!”
周沛萍都麻木了,她叹了一口气:“这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杨东家,我家雁雁在您家窑场受了大委屈,不是我不同意,是雁雁心中不爽利。”
“我们要的从来都不多,只要您放杨承安来和我家雁雁道歉,说不定这事情就过去了。”
杨德成却又沉默下来。
若是杨承安真能好好道歉,他也不必冒着风险将青瓷送出去了。
自从上次他因为这件事情打了杨承安一顿后,他这个小儿子又开始单方面和他冷战,如今也有一个多月不和他说话了。
半月前开始,更是夜不归宿,不知去何处流连,他到处去寻,都寻不到这孩子的踪迹。
可此事又不好与别人说,他也只能把牙打碎了,吞回肚子里。
见杨德成一言不发,周沛萍叹了一口气:“杨东家既然做不到,那此事就不必再谈了。”
说罢,她给杨德成满上了茶。
杨德成见状,也自知谈崩了,便不再多说,起身拜别。
萧行雁从窑场回来的时候,正巧碰上杨德成离开的马车尾气。
她瞧了两眼,收回自己的目光:“阿娘!刚刚杨东家过来是干什么来的?”
周沛萍仔细观察一下,萧行雁脸上没有什么难受的表情,这才微微放下心来:“他来让我从中替他说和,拿到纹胎瓷的配方什么的。”
萧行雁翻了个大白眼:“这么贪,也不怕自己吃撑?”
周沛萍笑了笑,不置可否,转而问起萧行雁:“今日白大娘子叫你过去是做什么?”
萧行雁想到此事,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白石的事情,白石又去赌钱了,结果欠了钱又不敢和白婶婶要,就应下了碰瓷的活计。真是个蠢货,若是这单生意谈不成,别说赌钱的了,就是往后他的开销都没了。”
周沛萍也沉默片刻,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他就这么答应了?”
萧行雁冷笑一声:“何止啊,他还觉得自己简直聪明坏了,既赚了这头的钱,到时候再把过错推到船队身上,到时候船队若是想要退货,就要赔钱,若是不退货,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
想到白蕾对她当时扔泥巴的举动万分感谢的模样,又想起白石后面那股不服气的模样,她就觉得又无语又想笑。
也不把他那瓜子仁大小一样的大脑擦擦,想想清楚,这支船队可是过往东埠码头最大的一支船队,若是连这支船队都不接这活儿,之后还有人会接吗?
到时候在这批纹胎瓷和刚盖起来的新窑口上花的钱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但萧行雁不信白蕾没跟白石说过。
虽说白蕾这里看起来恨铁不成钢,嘴巴不饶人,但是对这个弟弟还算得上是上心的。
没见当时闯了那么大的祸也只是让他在窑场里做了几天工,吃喝都不短缺。
可是白石不服气,那就只能是这个人脑子有问题了。
萧行雁自觉和蠢人没有共同话题,也不想多交流,眼神都吝啬分给他。
接受了道歉和感谢之后就直接回来了。
萧行雁一瞬间就把这些事情都抛在了脑后,鞋一蹬就坐在了榻上:“阿娘,今日我们吃什么呀?”
周沛萍把自己没喝的茶杯里的那些姜片子拣了出来:“我记得你挺爱吃炒鸡的,今天上午我去你孙姨家换了只鸡,如今在厨房,今日做炒鸡怎么样?”
萧行雁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她猛地扑向周沛萍:“谢谢阿娘!爱你!”
周沛萍点点她的脑袋:“什么爱不爱的,也是个小娘子,也不知道矜持点。”
萧行雁挂在周沛萍身上:“阿娘最好了!”
周沛萍把她从身上抱下来放在榻上:“那雁娘就先在这里休息休息,阿娘去给你做晡食。”
……
吃过晚饭后,萧行雁和周沛萍便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
如今春末夏初,白日里虽然有些热,可夜里的风总是凉爽的。
萧行雁打着扇子赶着蚊子,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
云层不算厚,和星光月光混在一起,交织出一片星河。
萧行雁不由得感慨起来这个时代无污染的生存环境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只是,她还是会怀念自己的家……
或许是哀思催人,恍惚间她便哼起了熟悉的小调。
是一首闽南小调,萧行雁读书时听人哼过,当时只觉得好听,便学了下来,却没想此时此刻她却有感而发,又将这首小调哼了出来。
哼到最哀切之处,萧行雁眼眶早就忍不住红了。
周沛萍没读过书,听不懂这词间含义,但音乐总是通人性的。
她隐隐感受到了这个孩子此时无法言说的脆弱。
可她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轻轻把萧行雁搂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脊背。
不知何时,萧行雁缓缓睡着了。
周沛萍松了一口气,轻轻摸了摸萧行雁的额头:“夜安。”
云层逐渐散开,天上婵娟皎洁,将思念洒满人间。
……
一夜无梦。
萧行雁再睁眼时已经到了床帐内。
她缓缓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肿的眼睛。
“妈……”
然而没人回应。
萧行雁缓缓回过神来,她搓搓自己的脸,去了外面洗漱。
然而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到萧行雁洗漱完都没看见一个人,偌大的一个院子里竟然没一点声响。
萧行雁又在各个房间里找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任何人影。
她向来不自己乱跑的,可今日这种情形实在是让她有点儿毛骨悚然了。
她吞了口口水,悄咪咪一步一步往外挪着。
走到外面也没看到什么异常,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甚了。
“这儿都去哪儿了呀……怎么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这么安静,跟闹鬼似的……”
萧行雁一直走到垂花门,过了前院,才听到些激动的声音。
“……你说多少?就那几十套就卖了两百多两?”
“二百七十六两!这还是刨掉所有成本的净利润!”
吴康文的声音显然也有些惊喜:“我也没想到!好像是因为哪个胡肆把这价格炒起来了,如今这纹胎瓷在洛阳可算得上一盏难求!”
紧接着就是白蕾有些恍惚的声音:“快!我去让他们再开窑!”
然而吴康文却给人泼了一盆冷水:“财帛动人心,纹胎瓷虽说稀罕些,但别人若要仿未必仿不出来……”
萧行雁听到这里,抬步进了院内:“他们想要仿自然能仿的出来,但这是个需要下苦功夫的事,成功率可未必高,到时候恐怕会把价格炒得更高。”
在旁边旁听的周沛萍听到这声音回过神来:“雁雁,你醒了。”
萧行雁看到周沛萍才略微安下心来,声音也软了下来:“阿娘。”
随后她又朝着白蕾和吴康文行了礼,打了声招呼:“白婶婶,吴东家,要知道纹胎瓷这刻纹也是极其考验功力的,若真的是想挣些快钱的人,恐怕……不太行。”
要知道如今这窑场里除了她,真正出师能给胎体刻纹可是一个没有,倒不是没人想到让萧行雁刻好之后转印到拓片上,他们再直接印上去。
可力度控制不好,这泥坯一入窑,该裂的还是裂。
到最后,这刻纹的工作最后还是落到了萧行雁头上。
除了力度拿捏得当之外,那花纹的花样也新颖的很,他们倒是从未见过,可瞧着就是好看。
——毕竟萧行雁现代的时候从小就学艺术,脑子里容纳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美术知识,在审美这块上还是相当超前的。
吴康文却像是有些忧虑:“话虽这么说,可若单是我们吃了这笔红利,恐怕会引来不少人眼红啊……”
萧行雁沉默片刻,大概理解了吴康文的想法。
枪打出头鸟,尤其是他们背后没有能够绝对保证他们安全的力量,这和赤子抱金游于闹市没什么区别。
萧行雁沉默片刻:“和官窑合作吧。”
房间内除了吴康文之外的另外两个人顿时沉默下来,有些讶异地看向萧行雁。
白蕾沉默片刻:“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萧行雁却摇了摇头,看向吴康文:“吴东家应该也是这个意思吧,杨家和我们不同,他们身后还站着其他的人,和他们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吴康文沉默片刻,显然也有些愧疚:“我昨日在县内购了一套二进的院子,里院我又在旁边另买了一块地给你盖了个窑口,就当是我用来给你赔罪。”
萧行雁笑了笑,也没拒绝这套突如其来的赠礼,只是笑了笑:“多谢吴东家了,只是这院子还希望您能保密,毕竟先前的事,我也不想再发生第二遍了。”
吴康文点了点头:“放心。”
……
五月廿四,是个乔迁的好日子。
萧行雁在这天和白家人和师父暂时告了别,搬到了浮梁县中。
新房子在永江坊,临近东埠码头和南市。
萧行雁来到这里后就有些惊讶。
无他,这房子看起来实在是有些“古朴”。
院中还有杂草,屋顶的瓦当也有些破损。
萧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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