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第一次见到高悠悠的时候。
郭暖律感到的其实也是一阵恍惚。
像他这样出道多年的江湖剑客,风里来雨里去,见过的人物和不人不物的东西多了去了,可当他见到传闻中的高悠悠本人。
他还是感到恍惚。
一种致命的恍恍惚惚。
好像眼前受了一阵重击,被一种强烈地无法抵挡的强光给刺了一下,烧了一点,灼了一道儿。
适应了好一会儿,几乎是拿多年来积攒的决心和毅力去抵挡才感觉到了这股强光的来源。
是高悠悠本人。
是他站在那儿。
他站在一个四处流血的客栈里,脚下是死人也有活人,可他仰头时睁开的那双湛然冷清的双眼,让人想起下雪天里白茫茫的山野反射的强光。好像埋伏了很久,专门就是在那儿等着郭暖律过来的那种强烈的,无法被忽视的光。
郭暖律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向擅长在最剧烈的情绪中逼迫自己冷静,这种冷静让他能在被包围时找出最能逃生的路线,叫他能在陷入最可怕的绝境时也能发现敌方的弱点以至反败为胜。
这是一种生存的本领。
藏好自己。藏好情绪。
于是他藏着一切也捏着一切,嘴边溜出来的话就成了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冷言冷语。
“你谁啊?”
然后在那次见面之后,他们多次厮杀多次交手,不分胜负、难说上下。
郭暖律总是去找他。
总是负伤。
越伤越找。
越找斗得越是激烈,学得更多也杀得更狠,且每次去找高悠悠的时间间隔都在缩短,每次回来的精神状态也越发出奇地热情。
这种不同终于被朋友注意到了。
朋友的名字叫白少央。
白少央,外号“横刀请剑”,不过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个极擅交际,极爱结缘,连眼也极毒的人。
他曾经进去一个茶棚,里面坐了五湖四海来的五个陌生人,一炷香后他离开,五个人里就有四个人都成了他的朋友。
第五个人则成为了他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曾经在大街上看见一对看似热拢的夫妻和丈夫的妹妹走在一起,只看了一眼走势、坐势、及牵手势,就精准地看出了妻子和妹妹的关系更为不同寻常,而丈夫似乎只是两条河中间搭的桥。
果然一个月后,妻子和妹妹私奔了,而丈夫找了妻子的弟弟生活在了一起。
于是,白少央果断地注意到了郭暖律的不同寻常。
他找高悠悠的频率是不是有点……过于频繁了?
从前朋友找他,他都是推三阻四嫌七搞八,怎么现在自己主动去找高悠悠,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了那么多次?
半年就几十次啊!
他和某些朋友几年才一次见面的!
白少央实在是好奇得憋不住。
就约了朋友在一个茶馆,开门见山。
“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小无相山的高悠悠?”
如果郭暖律真能喜欢上什么人,那也算是天大喜事了。但这个人若是和他经常决斗的高悠悠,却不知是喜是忧了。
郭暖律果断而冷肃道:“我并不喜欢他。”
白少央忍不住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到对方异常冷静和平淡地说。
“这只是一种健康的自恋而已。”
啊?
他好像听懂了所有的字眼却完全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茫然得像一个抹去了所有恋爱知识的情场巨婴。
而郭暖律却以那种“你竟还不明白”的鄙视眼神看着他。
然后他竟然开始解释。
大段大段、逐字逐句地解释,是白少央从未见过的会说很多话的郭暖律,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能不说就绝对闭嘴装死的人完全不同。
“这当然是一种自恋。”
“因为高悠悠很像小郭。”
“我现在是老郭,小郭当然就是年轻时的我。”
“我很爱很爱小郭,当然也会喜欢像小郭的他。”
“他像小郭一样好斗、像小郭一样凶狠野蛮,也像小郭一样永不服输、为胜而活!”
“那他就是小郭的替身。”
“所以我的这种喜欢也不过就是一种自恋。”
“只是比较健康和正常的自恋而已……”
白少央:“……”
他感觉自己积累的所有恋爱知识和看人关系的阅历,在郭暖律面前都成了白纸、废纸……甚至是厕纸!
然而,这种健康的自恋论在一个月后就宣告破产了。
因为白少央在一个月后看见了决斗负伤归来的他,无奈且无想法地问:“你最近还在‘自恋’嘛?”
脖子上留有一抹如吻痕般的指印的郭暖律断然抬头,冷肃地瞪他一眼:“当然不是。”
“这次决斗让我对他有了更清楚的了解。”
“他一点也不像是年轻时的小郭。”
“这种喜欢当然也不会是自恋。”
白少央凑过去,恨不得自己长了三双耳朵道:“那到底是什么?”
郭暖律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无人的情况下才一本正经、极度严肃道:
“这其实是一种妄想!”
……啥?
郭暖律先喝了一杯水,然后一反常态地长谈道:“首先,我才认识高悠悠几个月,我根本不可能真正地了解他心里想什么,我也不清楚他的生平一切,我喜欢的高悠悠,实则是我心中幻想中的高悠悠,是美化的,无缺的,是和真实的他有大大区别的,我喜欢的是我心里这个美好无暇的形象,并不是真实的他。”
“所以,我喜欢的其实是这种喜欢一个美好的假人的感觉,而不是喜欢这个真实的人。”
最后,郭暖律如同把心中积压的思想块垒都劈碎,喝完一整杯水,并长舒出一口气道:
“所以,这种喜欢其实是一种妄想。”
白少央:“……”
这个小子……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了吧?
他其实心里明白——自己的这个多年老友一直都是很离谱很离谱的人。
年轻时候的郭暖律有一种令人发指的洁癖,他看见人亲热,看见肉与体扭捏地抱在一起,就有种全身发麻,想要剧烈呕吐的恶心感,后来这个人形单影只久了,就会神神叨叨地和人说——剑是他的老婆。
这小子一直都离正常人很远。
但现在他离任何生物都很远了。
这是一个活着的会动会想的生物能说出来的话吗?
于是,白少央忍不住问:“你都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了解高悠悠了,你也知道自己心中喜欢的高悠悠,与真正的他差得可能是十万八千里……那你还要这样喜欢下去?”
郭暖律却以利眼反问:“可是,你们不都是这样么?”
白少央一愣。
郭暖律那清冷目光如月下无尘的霜雪,一字一句都是霜雪里埋藏的刀。
“你喜欢什么人,不也是投入了你自己的幻想和美好的愿望?你扪心自问,你喜欢上相好时,你真的完全了解那人么?他喜欢上你时,他了解你是什么人么?那些恶毒的,虚伪的,美好的,庸俗的想法,他都喜欢么?你都喜欢么?”
“所以,这世上的人喜欢别人的时候,本来就是喜欢自己加入的美好印象,你们喜欢的本来就都是幻想。”
“你们都是这么做的,为什么我不可以?”
白少央见自己也被无差别攻击了,一边头皮发麻的恼,一边却是更多的困惑和好奇。
“好啊,就你活得清醒,咱们都在做梦,行吧?那你都知道自己喜欢的不是真实的他了,为什么还要接近?”
郭暖律笃定道:“为了消磨这层喜欢。”
“啊?”
“我从前喜欢喝水,就去喝各地的河水、雨水、雪水,喝到极致我就不那么喜欢了。”
“我从前也喜欢杀人,就去杀各种该杀的、难杀的、必杀的人,杀到最后,我也没那么喜欢了。”
“所以,只要我接近他够久,我就能知道他并非是我心目中那个神仙一般的男子,我就会知道——他高悠悠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有缺点的人,然后,这层妄想就会破灭,我对他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喜欢,就能被消磨掉了……”
这理论就好像野生大象喝醉了酒唱的歌那样全是鬼扯,但被郭暖律这样一本正经、笃定坦然地说出来,又莫名其妙地很有道理。
不过他毕竟是郭暖律。
只要他想,哪怕是狗爱吃屎这件事他也能讲得像是一件金科玉律。
白少央持怀疑态度。
高度怀疑。
于是一个月后去看他。
发现对方身上的旧伤好了,新伤又多了几道,就知道他又又又去趁高悠悠下山的时候去找他了。
白少央忍不住道:“这次你接近他挺久了吧?有没有发现他的真实面目,有没有把这些要命的喜欢消磨掉?”
“有的。”郭暖律笃定道,“从前我总觉得他是完美的,直到接近之后才发现——高悠悠其实也有缺点。”
白少央这回是真的好奇了:“什么缺点?”
“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郭暖律认认真真道,“像他这样没有缺点的人,就是木秀于林的那棵木,小人的口风天天想摧他,这么惹人妒忌这么容易叫人生事……这不就是他最大的缺点吗?”
白少央用尽全力才按住了在桌板上抠出三道指痕发出四种嘲笑以及翻上五个白眼的冲动。
“说点认真的吧,别开玩笑的那种,人不可能没有缺点的,我觉得高悠悠的缺点很明显就是……”
“就是没有。”郭暖律认认真真道:“没有缺点,我知道朋友之间有不同的见解是很正常的,尊重不同观点是朋友的基础,我不会因为你不认同高悠悠没有缺点这件事就斥责你什么,只是如今时辰不早了,这里已经容不下没品味没眼光的人了……”
白少央:“……”
……说好的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朋友剑法和师父呢?几年前是谁说的这话?谁啊?
年纪大了,就容易背叛年轻的自己,这话一点都不假。
自恋论爆破了,妄想论流产了,白少央觉得郭暖律肯定是想不出新的理论和新的胡扯来搪塞敷衍了。
于是一个月后他再度拜访对方。
看了一圈对方战斗之后跃跃欲试的眼神,白少央笑嘻嘻地问道。
“这次你总得承认——你就是喜欢上高悠悠了吧?”
郭暖律异常沉默。
也许是思索。
也许是默认。
作为过来人,白少央忍不住拍了拍对方的肩:“认识到现实就好,这种时候你就可以向经验丰富的朋友请教了。”
对方异常冷淡道:“请教什么?”
白少央目光一亮,循循善诱道:“你可以请教请教我——怎么才能追求他,讨好他,甚至是改变他。”
郭暖律随意而冷静道:“我为什么要改变他?“
“他身上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白少央笑容一僵。
拍在朋友肩膀的手渐渐退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时候还装什么强硬冷漠啊……
你都默认是喜欢了,那难道不应该……
想起这位朋友是如何难搞的性子,他只长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如哄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小朋友似的。
“高悠悠素来冷酷无情,不近任何男色或者女色,如果你不试着去改变他,让他容得下你,让他心里有你,你要怎么让他接受你的告白?”
郭暖律只淡淡道:“我为什么要和他告白?”
白少央愣住了。
“你……你不打算让他知道?”
郭暖律却以一种极为荒谬的目光看他,好像白少央刚刚问了一个小孩子都知道答案的常识性问题似的。
“我喜欢他是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我心里的想法,他有什么知道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