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云舒雨霁。
这是温琢重生后第一次上朝。
顺元帝走路颤巍巍,一直是刘荃公公在扶着。
春台棋会将近,今日朝上本无大事,他只需要看八脉子弟扯头花,打嘴仗,拍胸脯逞能,然而两个儿子却不让他消停。
工部尚知秦突然站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地,势要将大殿砸出两个坑来。
一般诤谏就是这个范儿,温琢有时都替他们心疼膝盖。
作为贤王党的核心人物,他一动腿便让太子等人心头一紧。
只见尚知秦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双手呈上,面色凝重:“臣以为,曹芳正一案还未完。”
太子忙转身,怒目而视:“尚知秦你什么意思!要了他的命还不够,难不成你想诛曹家九族吗!”
曹家九族可包括太子,甚至包括当今圣上,沈帧就是要往尚知秦脑袋上扣大帽子。
贤王哪能让自己人戴这顶帽子,他迈步走出来,仗着身高体阔,颇为轻蔑地瞥了沈帧一眼,随后又朝顺元帝露出一贯忧国忧民的模样:“尚大人还一字未说,不知太子在急什么。父皇,儿臣以为兹事体大,还是听听为好,这些年曹芳正横行霸道,恐怕太子也被蒙蔽许多。”
顺元帝揉了揉嗓子,偏头向痰盂中吐出一口秽物,才吩咐尚知秦:“拿的什么东西,你说说。”
“是。”尚知秦将手中密信交给前来取物的刘荃,撩袍跪下,“春台棋会在即,各州府官员赶赴京城共襄盛举,其中便有来自黔州的水利官,他听说曹芳正获罪入狱,于是偷偷向臣告发。”
“六年前,黔州梁河渡口发生水患,淹没良田农宅无数,一时间流民四起,怨声载道。户部卜大人应该知道,当时朝廷拨款二百万两用于赈灾,后曹芳正上书请求修筑梁河堤坝,我工部批了,于是朝廷又拨款三百万两,这些都登记在册。”
顺元帝点点头,这些他隐约有印象。
尚知秦恨道:“修筑堤坝应由官役与民夫协作完成,我大乾早有均徭法征调百姓,但臣昨日方知,在曹芳正的暗示下,黔州官吏里胥因缘为奸,将本应由地主、士绅承担的重差转嫁给佃农和流民,而朝廷给百姓的口粮钱,也都被官役们拿走了。”
“这导致不少佃农荒废农时,贫饿致死,家中只剩老妇弱女,这些女子无粮充饥,走投无路,便集结起来,色诱打劫过路行商和官员,曹芳正又派兵镇压,将其取名胭脂贼。”
“混账!”顺元帝扫过密信,龙颜骤变,扬手将信纸掷在乌砖上,“竖子该死!”
群臣慌忙跪地,参差不齐喊着:“臣等有罪。”
尚知秦昂首挺胸,瞪向太子党,意有所指道:“却不知曹芳正贪的这些钱最终都入了谁的口袋!”
贤王党的目的可不单单是一个曹芳正,他们希望以曹芳正为豁口,将曹氏一党连根拔起,折断太子的羽翼。
太子顿时脸色煞白,腿肚子都有点发软,他忙用眼睛偷看龚知远。
龚知远沉吟片刻,开口道:“皇上,那水利官的话也不能全信,这事发生在六年前,若当真积弊至此,那水利官当时为何不上报朝廷?我看他是与曹芳正有私怨,落井下石呢。臣以为,他这一举并不是为了朝廷,其心可诛,皇上应该记得,曹芳正还因治理水患有功被朝廷表彰过。”
龚知远关键是想说最后一句。
当年顺元帝亲自表彰过曹芳正,夸他“忠勤匪懈,功绩显著”,若此时认为曹芳正有罪,那便说明皇帝曾经做错了。
贪污大案往深里查,必然要记入史册,顺元帝也要担上忠奸不分的骂名。
果然,顺元帝听了这句话便冷静下来,久久未说话。
顺元帝的反应温琢早有预料,这并非皇帝本性的幽暗,而是人人皆有的幽暗。
让凡人承认错误尚且是难事,更何况天子,古往今来,能立罪己诏的又有几个人。
只不过曹芳正这事能压下来,但温琢为他准备的惊天大雷却已经在路上了。
顺元帝终于开口:“曹芳正,目无君主,大逆不道,责御殿长街,即刻杖毙!”
尚知秦:“皇上!”
冕旒珠串轻晃,年迈的君王抬起松垂的眼,终于又露出了令人脊背发寒的,久居上位者的漠然。
谢琅泱在朝臣当中,心神始终胶在温琢身上,他等着两人像以往那般寻空隙递个眼神,哪怕怨恨的也好。
可是温琢一次都没往他这边看过来,而是始终瞧向热闹处。
谢琅泱掌心蜷了蜷,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温琢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倏地收回,但却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拂过一片无关紧要的灰尘。
谢琅泱胸口像塞了块蓄水的棉絮,他在脑中反复回想温琢在清凉殿上的决绝,口舌上便泛出丝苦意来。
自始至终,他何尝有过半分选择?
皇权似山,没想到温琢走了,现如今他也变成了压在山下的棋子。
但他张了张嘴,却又无法安慰自己,因为温琢所受委屈只比他还强上百倍,于是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司礼监高喊退朝,百官纷纷告退,这次太子虽然痛失舅舅,但好在损失有限。
太子党将龚知远围在当中,赞他临危不惧,不愧为首辅。
龚知远还不忘抽空和谢琅泱这个女婿打声招呼,谢琅泱忙躬身见礼:“恩师。”
等龚知远被簇拥着走了,谢琅泱急着去寻温琢,但哪里还有温琢的踪影。
他匆匆忙忙追出去,这才在御殿长街寻到人。
温琢站在宫道一侧,双手交握藏于官袍当中,正在观刑。
皇宫里杖毙个把人实属常见,大到触怒圣威的官员,小到犯下错漏的奴婢,所以观刑的人并不多,但温琢却看得很认真。
曹芳正的双手被死死按住,血迹斑斑的廷杖高高扬起,沉闷的落下。
任何人的尊严与傲骨,在这样击碎灵魂的疼痛下都显得微不足道,曹芳正已叫不出人声,如离水之鱼般剧烈痉挛,血顺着单衣往下淌,直淌到初春冰冷的青砖上,沿着砖缝蔓延,围观者的口鼻,都飘起了这股惨痛的血腥味。
谢琅泱满腔的话,在看到面前惨状时被击得支离破碎,半个字都吐不出。
因为他,温琢也曾遭受过这样的酷刑,那甚至不能称为羞辱,而是摧折。
曹芳正的声音终于没了,温琢从袖中抽出手来,指尖翻覆,将一枚黑色棋子抛落在地。
棋子“当当”弹了两下,躺在了血泊之中。
还是他先说话,笑意里夹着冰:“我的《晚山赋》什么时候还回来?”
“我......”谢琅泱没想到自己一出声竟是发颤的。
温琢嘲弄道:“谢侍郎怕了?”
谢琅泱想说,他不是怕,而是怜惜感同身受的这个人。
就听温琢道:“不必着急,你与沈瞋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说完,他便沿着御殿长街,朝宫门外走去。
谢琅泱喃喃自语:“......你当真恨我至此?”
晴日朗朗,风淡云轻,温琢懒得再望谢琅泱一眼。
上了马车,温琢直奔东楼。
京城当中共有四大棋坊,观棋街东楼,明时街西楼,朝天街南楼,灵椿街北楼。
每间棋坊都有大小号舍七百余座,能容纳几千人对弈取乐。
每逢棋坛盛事,四大棋坊都会在大楼中央悬挂一枚棋盘,将关要棋局实时分享,供全楼的宾客品鉴观赏。
平日里,棋坊的顾客也是络绎不绝,号舍需要早早预订,也就朝廷要员能有优待,五层几十间天字舍,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温琢迈步进去,报了诗的上半阙,被伙计从暗道引入甲子房。
这次沈徵到得早,毕竟他不用上朝。
一进门,温琢就见沈徵斜倚在棋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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