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衡并未答话，目光在她唇上停了一瞬。
眼神里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惊得颜姝下意识抿紧了唇，心头乱跳，偏生还要强作镇定，眼风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飘。
这一瞧，竟叫她怔住了。
今日的裴衡与往常大不相同。素日里苍白的面容竟透出极淡的绯色，宛若冰雪初融后探出的春色。
就连眼底下那抹青黑也淡去了几分，映得那双眸子越发清亮。
她看得失了神，连方才那点抱怨和不满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日光透过，在他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朦胧光晕中。
似谪仙临世，又似妖魅幻形。
直到裴衡微微蹙眉，声音冷了下来：“看什么？”
颜姝猛地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竟盯着他看了这么久，顿时耳根发烫，支支吾吾道。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公子今日似乎……似乎气色好了许多。”
裴衡没应声，只略一抬颌，对身旁两名侍从道。
“退下。”
他声线低沉，似玉磬轻击，并无波澜，却自有重量。
两名侍从躬身称是，悄无声息地退至院外，朱红门扉轻合，将一方天地留予二人。
风拂过庭中老树，叶声簌簌。颜姝指尖蜷在袖中，正搜肠刮肚寻些话头，却听他再度开口。
“推我去书房。”
她一怔，依言绕至他身后。
目光所及，先是那人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继而落在他肩头，衣料上暗绣花纹，衬得肩线平直挺括，竟透出一种近乎嶙峋的清瘦。
推动轮椅时，微风送来了他衣襟间缭绕的冷墨香，混着一丝极淡的药苦气，清冽又脆弱，矛盾地交织在一起。
从庭院到书房的路并不算长，两人却一路无话。
颜姝的视线始终低垂，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扰了这片沉默。
直到她推开书房那扇厚重的木门，才猛地怔在原地。
四壁上挂满了画。山水苍茫，花鸟灵动，人物传神。
墨色浓淡如雾如烟，笔意纵横似有无尽天地藏在其间。
她曾见过后世画家临摹裴衡的作品，当时已觉惊艳，可此刻亲见真迹，才知何为“灵气”。
那远不是笔墨能仿得来的境界。
这便是她从前最仰慕他的地方。不因家世，不因容貌，只为这一纸惊世的才情。
颜姝看得几乎屏息，连握着推把的手都松了力道，脚步黏在原地，目光再也移不开。
“发什么呆。”
裴衡清淡的嗓音忽然响起，隐约带着一丝提醒。
颜姝蓦地回神，耳根微热，连忙重新扶稳轮椅将他推至书案前，低声道。
“公子恕罪，是我失态了。”
裴衡没吭声，只将目光投向案上铺开的宣纸与砚台，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整理好宣纸后，裴衡才抽出空缓缓抬眼看向颜姝。他的目光在她唇上多停留了片刻，才低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试探。
“不介意……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吧？”
颜姝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她低头看了眼怀里还抱着的食盒，又望了望满室墨香缭绕的画，连忙将食盒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应道。
“不介意。”
说话时，她有意放慢了语速，唇形也比平日张得更加清晰。
裴衡见她清晰地吐出那三个字，原本微绷的下颌似乎柔和了些。他移开视线，指尖无声地抚过砚台边的墨锭，声音轻且稳。
“帮我研墨。”
颜姝轻轻应了声“好”，走到案边拿起墨锭。她先往砚中注了些清水，指尖捏着墨身，顺着一个方向徐徐打转。
墨与砚相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她动作仔细，力道匀停，墨色便一圈圈漾开，渐浓渐沉。
待墨研成，她正欲退开，却见裴衡已执笔蘸墨，落笔于纸。
颜姝不知不觉停在了他身后。从这个角度，恰能望见他微侧的颈线。
肤色冷白，线条清瘦，随着运笔的动作微微牵动，连垂落在肩头的一缕墨发，都透着几分清冷的雅致。
她看得有些出神，连呼吸都放得更轻，生怕惊扰了这专注作画的身影。从前只知他画技惊绝，此刻才发现，连他握笔作画时的姿态，都像一幅无声的画。
裴衡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握笔的手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淡淡开口。
“墨研得很好。”
颜姝倏然回神，耳根微热。
【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
系统跑调的旋律配上刻意甜腻的语气，吓得颜姝手一抖，差点碰倒案边的笔洗。
她赶紧稳住身形，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吐槽。
“你能不能别突然诈尸？还唱这么难听，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
【切，宿主懂什么，这叫氛围BGM！】
系统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语气里还带着点调侃。
【方才是谁盯着人家看呆了？我看你就是个实打实的颜控，见着好看的就移不开眼~】
“我那是欣赏！”颜姝不服气地反驳，目光不自觉又扫过裴衡的侧影，赶紧又移开。
系统笑得促狭。
【行吧行吧，你说欣赏就欣赏。不过提醒你啊，裴衡还在这儿呢，你再走神，小心他又给你好感度减分~】
系统的提示音让颜姝迅速回过神来，目光重新聚焦在裴衡笔下的宣纸上。
方才还空白的纸面，此时已勾勒出一枝孤傲的寒梅。他笔势沉稳，梅枝苍劲嶙峋，花瓣却轻柔舒展，墨色浓淡流转之间，仿佛能嗅到雪中冷梅的清冽气息。
颜姝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曾听人说裴衡作画时“笔底有魂”，今日亲眼得见，才知传言不虚。
他的笔尖像生出了灵性，寥寥数笔便让整幅画活了过来，连留白都自有风骨。
她看得入神，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支笔，从梅枝的转折到花瓣的轻点，一刻也舍不得移开。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墨轻触的细微声响，时间仿佛也跟着慢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裴衡手腕轻抬，为最后一片花瓣染上浅淡的墨色，而后缓缓搁笔。
颜姝还沉浸在画中没能回神，直到裴衡转过轮椅直面她时，她才恍然惊醒。
四目相对的一瞬，颜姝清楚地看见裴衡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诧异。
他大约未曾料到，她竟真的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看了全程，眼神专注得连他停笔转头都未曾察觉。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片刻，又扫过案上的画，声音比方才温和些许。
“很喜欢？”
问话时，他的视线仍落在她的唇上，像在等待一个清晰的答案。
颜姝连忙点头，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赞叹：“喜欢，很喜欢。”
话匣子一打开，她便不自觉带上了从前听专家解读裴衡画时的专业劲儿。
“这枝梅，看似只画形态，实则藏了风骨。梅枝的走向斜而不折、向上却不张扬，是“傲而不争”的格局。再看花瓣墨色，边缘清浅如雾、中心浓重似欲破纸，既画出雪压梅枝的冷寂，又藏着一股破寒而出的韧劲，这才是寒梅报春真正的意境啊！”
她说得投入，完全没留意到裴衡的目光已悄然变化。
不再是之前的疏淡，反而微微侧身，听得比作画时还要专注。
颜姝越说越顺畅，又轻声补了一句：“从前总听人说您的画“笔下有魂”，今天亲眼见到才明白……这枝梅看似孤冷，细品却能觉出一股守候春意的温柔。”
话音刚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连忙抿住唇。
谁知裴衡并未露出不悦，反而指尖轻抚过画中梅枝。
“你倒是懂画。”
【叮！裴衡好感度+6，当前好感度-19！】
系统的提示音突然响起，颜姝微微一怔，心里竟悄悄松了口气。
“往后，你可以直接到我房中用饭。”
裴衡的目光掠过矮几上的食盒，语气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尚可。
颜姝捏着衣角的手指猛地一顿，瞳孔微微睁大，连呼吸都滞住了。
她怔怔地望着裴衡，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感度刚刚从-25涨到-20的提示音还在耳边嗡嗡作响，这突如其来的邀约让她脑子空白了一瞬。
【！！！宿主发什么呆！赶紧应下啊！这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系统的声音比她还急。
颜姝这才回过神，声音都有些发颤：“公、公子……这合适吗？”
谁不知道裴衡是老太太心尖上的肉，他房里的饭食向来是府上最精致的，顿顿山珍海味，燕窝、鱼翅、鹿筋这些稀罕物从不重样。
即便裴衡胃口浅，每餐只动几筷子，余下的也都是顶好的东西，哪里是她从前在偏院吃的粗茶淡饭能比的？
裴衡将手中的狼毫笔搁在青玉笔山上，淡淡道：“我说合适就合适。”
【宿主快答应啊！这可是刷好感度的好机会！】系统急得快要短路。
颜姝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却见裴衡忽然抬眼望来。
那双眼睛黑得如同最深的夜，里面仿佛有星河翻涌，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她一下子忘了要说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吸进去。
“怎么？”裴衡挑眉，“不愿意？”
“愿意！愿意！”颜姝连忙点头。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雨声渐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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