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在垂危，前路未卜。明澈少主，若有余力，还望相助。”
涂山明澈想到信蝶上的话，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不久前，他收到了信蝶，送信之人是一线天五大仙族之一洛水氏之女，洛水凝烟，而信的内容，是求助。
据信上所说，七日前，凝烟一行人本欲前往北海，借道人间之时，却意外迷失在北方的一片山谷之中。
北方癸地，治于幽都，而七日前，正好是中元节，鬼门大开。这不得不令人怀疑，凝烟等人的失踪是否和幽都冥界有关系。
不管怎么说，洛水仙族于中元日失踪，这本该是仙界和冥界该操心的事。
而一纸信蝶，却把他这个狐族少主给牵扯进去了。
涂山明澈不是没有怀疑过信蝶的来源，但同凝烟的安危比起来，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他一收到信蝶，便动身前往北地。
只是他这一走，怕是会更加坐实了狐族少主私慕洛水女仙的绯闻.....
自三千年前，九重天诸神殒落，一线天仙族飞升，如今的三界各族都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
五大仙族，曾为盟友，如今却互相牵制，各自为政。
涂山狐族，偏安一隅，然威名在外，已为众妖之首。
至于冥界，虽不插手各族争端，但其司掌六道轮回，无人敢犯。
但愿凝烟的失踪当真与冥界无关，涂山明澈只能这样期望，这时，他脚下一个趔趄，似是绊倒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涂山明澈犹疑片刻，还是弯下腰在地面摩挲起来。
他先是触碰了一角布料，材质粗糙，应是苎麻一类，而沿着这截布料往上摸。
涂山明澈心头一跳，他摸到了截冰冷僵硬的腿骨。
“你在干什么？”
耳边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激得涂山明澈跌坐在地，他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才意识到说话的是那截腿骨的主人。
也不怪他没看清，这人倚靠在树下，浑身上下被黑暗包裹着，比孤魂野鬼还要多几分阴气。
于是明澈下意识的想问：你是人是鬼？
可恰在此时，云破月来，昏暗的林中漏入一隙月光。
那截腿骨的主人微微扬头，斗笠之下露出浸了月霜的半张脸。
虽苍白冷峭，但涂山明澈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吐息——活人，凡人，女人。
对方稍动了动，涂山明澈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之中压住了她的衣角，而自己方才隔着衣料触摸的，正是人家过于骨感的小腿。
涂山少主出门在外，敛了骄矜，展示出空前绝后的风度。
他立刻行了个人间常用的礼节，以示歉意。
“抱歉，是我不察，多有冒犯，还请...”
“你确实冒犯了我。”没想到人家似乎没那么有风度。
女子继续道：“我坐在树下养伤，而你却碰到了我的伤口。”
伤口？怎么会？他既没有闻到药味，也没有闻到血腥味，难不成是内伤？
“我在林中不慎摔断了腿，而你刚刚正好撞在我的受伤左腿上。”
还真是内、伤...
“如今我是彻底走不了路了，你说该怎么办？”
这姑娘冷言冷语，态度很是不好，涂山明澈差点脾气就要上来，但察觉到这姑娘微弱的气息，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
还是那句话，涂山少主出门在外，自当雅量。
他可是活了五百岁了，何必同一个脆弱平庸的凡人伤患过意不去呢。
涂山明澈问：“那你想要怎么样。”
面前的女子调整了下身体，抬手摘下了斗笠。
这是一张并不惊艳的脸，再加上一身严丝合缝的粗布麻衣，同志怪故事中勾魂摄魄的妖鬼形象相去甚远。
唯有一双眼睛惊世骇俗，满目清霜，刺骨荒凉。
“你自当送我一程。”她毫不客气的回答。
这可真是个含糊不清的说法。一程？什么算一程？一箭之地可以算一程，天涯海角也可算一程。
涂山明澈本不想答应，可看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还是弯下腰，背对着她。
涂山明澈道：“行，就当你的伤算我一半责任，我背你离开这里。”
他就着这个姿势等了半晌，才感觉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
一双冰冷的手搭在他的肩上，随后是更为冰冷的躯体，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人背了起来。
又薄又轻，当真是如鬼魅一般，可当她的身体完全贴了上来，他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不是衣料佩饰所染，倒像是她肌体发肤所带。
直到这一刻，涂山明澈才突然惊觉，这样的距离似乎不该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所应有的。
而他更是在无意之中，放下警戒，毫无保留地顺从了她的要求。
不合常理，没有缘由，虽不安，但现在想要适可而止，为时已晚。
“你怎么了？”女子的声音闷闷地从他耳后传来。
涂山明澈感到些细微的痒，大概是方才俯身之际，她的长发也垂落下来，此时或许正纠缠在他脖颈间。
“没什么？”涂山明澈故作淡定。
“那你为什么不走？”
“我...你还没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身后的女子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朝前指明了一个方向—一条阴暗偏僻的小路，通向山林深处。
涂山明澈顿了顿，问道：“你确定要走这边？”
女子这次倒是立刻回应：“对。有什么问题吗？”
涂山明澈没再说什么，摇了摇头，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踏上了行程。
山风苦寒，星月暗淡，一切都模糊在夜色之中，形影缭乱。
越千城伏在涂山明澈的背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她以左眼欣赏他光彩照人的美色，又以右眼洞悉他心口不一的言语。
上古神族毓川氏，左眼辨善恶，右眼明是非，她可以窥见众生底色，也可以明察世俗真伪。
只不过，越千城打量来打量去，也没看见自己真正想找的东西——她的第三只眼睛，毓川神族的天眼。
她分明感受了属于毓川神族的共鸣，却没有看见天眼所在，难道她的眼睛长在其他地方，越千城的目光开始在他身上游移。
涂山明澈莫名打了个寒战，妖兽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察觉到了危险气息。
背后这女子果真古怪，但他身为堂堂涂山少主，管她是人是鬼是妖是仙，自有应对之法。
他背着她走了一会，似是觉得无聊，问道：“你这腿是怎么摔伤的？”
越千城道：“我在山中打猎，因太累了就趴在一块巨石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一只老虎在旁边盯着我，吓得我一个不小心滚落山坡，所以摔断了腿。”
涂山明澈奇道：“你还会打猎？”
“怎么？看着不像吗？”越千城心道：我要猎的就是你这只傻乎乎的小狐狸。
涂山明澈又问：“那你的弓箭呢？”
越千城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摔下山坡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
“那老虎呢？”
“嗯？”
“老虎发现了你还活着，难道没有追击你？”涂山明澈有些不适地抻了抻脖子。
“哦，老虎，”越千城敷衍道，“我不知道啊，也许是它没追上我？”
“可你摔断了腿。”
“哦，你说得对，我摔断了腿。所以老虎是一定能追上我的，它追上了我，吃掉了我，所以我现在已经死了？”
越千城漫不经心道：“为虎所食者，皆化为伥鬼，诱行人入彀，是为替死耳。”
涂山明澈蓦地停下了脚步，身后人冰冷的吐息，让方才颈间的瘙痒变成了一种微弱的刺痛。
涂山明澈道：“你不是鬼。”
越千城：“我当然不是鬼。”
“可你也不是人。”涂山明澈话音刚落，无数枝蔓破土而出，带着浓郁的花枝，包缠住二人。
枝蔓向上攀蜒，束住越千城的手脚，她注意到腕间的缠枝藤上竟然绽放着几朵桃花，诗情画意又缠绵悱恻，让那一点点凌厉的杀气化成了绕指柔。
涂山明澈操纵着缠枝藤，厉声喝道：“你给我下来！”
越千城从善如流地从他背后一跃而下，意念一动，那些缠在她四肢的枝藤失去了剑拔弩张的势头，甚至一转攻势，袭向涂山明澈自己。
“呃...”涂山明澈尚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些由他所召出的枝藤扼住了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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