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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驸马请柬

小说:

青衫扶苍

作者:

岭南黔首

分类:

现代言情


九月初,长安城中的暑气已渐渐消散,早晚时分颇有几分凉意。

太学庠序内**森森,黄叶零星飘落,更添几分清寂。

这日傍晚,王曜与徐嵩自博士公廨请教学问归来,二人沿着太学南墙外的青石板路缓步而行,一路还在探讨方才裴公所讲授的区田法中追肥时机与土质干湿的关联。

“裴公所言‘视墒情而定早晚’,实是至理。”

徐嵩沉吟道:“只是这‘墒情’二字,若非长年躬耕,实在难以准确把握。去岁我在郿县家中,见乡邻于田垄间抓起一把土便能判断旱涝,当时只觉寻常,如今想来,竟是大学问。”

王曜颔首道:“正是,农事之精微,不亚于经义。书中记载再详,终须躬行体察。我在桃峪村试种时,也是反复揣摩,方对‘润泽’、‘板结’这些词有了真切体会。”

他说话间,目光掠过道旁一株叶色已转深黄的银杏,忽想起阿伊莎前日说起欲以银杏叶泡制胡茶,嘴角不觉微微上扬。

二人说着已至丙字乙号学舍门前。

王曜推开虚掩的房门,却觉舍内气氛有些异样。

只见吕绍与尹纬对坐于窗下棋枰两侧,棋局似已至终盘,然二人皆心不在焉,吕绍胖脸上肌肉不时抽搐,强忍着笑意;

尹纬虽仍是一副落拓不羁的姿态,斜倚在凭几上,指尖捻着一枚黑子,目光却不时瞟向靠里侧的杨定床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古怪笑容。

而平日最为活跃的杨定,此刻竟耷拉着脑袋,独自坐在自己那张铺着狼皮褥子的硬板床上,对着墙角发呆。

他今日未着往日的劲装,只穿了一身半旧的靛蓝直缀,头发也有些散乱,全无平素将门虎子的英武之气,倒像只斗败了的公鸡。

王曜与徐嵩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疑惑。徐嵩轻声问道:

“子臣兄,这是怎么了?”

杨定闻声,猛地回过头来。

他面色有些晦暗,眼神复杂,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却又颓然垂下头去,只重重叹了口气。

吕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忙用肥厚的手掌捂住嘴,肩膀却不住耸动。

尹纬则慢悠悠地将手中黑子“啪”地一声按在棋枰一角,懒洋洋地道:

“还能如何?咱们的杨大将军,这是要‘嫁’入帝王家了。”

杨定闻言,狠狠瞪了尹纬一眼,却并未像往常那样反唇相讥,反而像是认命般,猛地从床榻上站起,大步走到王曜与徐嵩面前,也不多言,直接将从怀中掏出的两份泥金大红请柬塞到二人手中,瓮声瓮气道:

“你们自己看吧!”

王曜与徐嵩皆是一怔,低头展开请柬。

但见这请柬制作极为精良,用的是上好的撒金绯色云纹笺,以泥金小楷工整书写。

内容无非是“谨詹于建元十四年九月初八日,安邑公主苻笙与博平侯子杨定完婚,敬备喜筵,恭请光临”云云,落款处赫然盖着“博平侯府”与“安邑公主府”的朱红印鉴。

婚期,竟就在大后天!

王曜顿时恍然。难怪这些时日杨定时常告假,数日方至太学点卯一次,问起也只推说家中有事,原来竟是回去筹备婚事去了。

他抬眼看向杨定,只见这位同窗挚友眉头紧锁,满脸皆是无奈与郁结,哪有一丝一毫新郎官的喜气?

再想起年初天王临太学时,那位安邑公主苻笙对杨定毫不掩饰的纠缠,以及杨定平日提及此事时的三缄其口,心下顿时明了。

徐嵩也看清了请柬内容,他素来性情温厚,此刻见杨定这般模样,想道贺吧,那“恭喜”二字实在难以出口;若不说点什么,又觉不合礼数。

他张了张嘴,终是化为一声低叹,轻轻摇了摇头。

王曜心中亦是五味杂陈。他知杨定志向在于沙场建功,驰骋**,如今却被选为驸马,虽得尊荣,却如雄鹰折翼,困于金笼。

他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杨定坚实的臂膀,斟酌着词句安慰道:

“子臣,事已至此……安邑公主虽性子娇纵了些,然则……待你总是一片真心。男子汉大丈夫,既遇之,则安之,莫要太过愁烦,徒损精神。”

吕绍此刻也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地打着圆场:

“就是就是!子卿说得在理!要我说啊,当驸马多好!锦衣玉食,安享尊荣,啥也不用干,每天睡到日上三竿,自有美婢娇童伺候着,想喝酒喝酒,想射猎射猎,何等快活!哪像我等,还得在这太学里寒窗苦读,日后不知要费多少心力,才能搏个一官半职,辛苦半生。”

他边说边拍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做出一副羡慕不已的表情。

“我是想当这驸马还没那个命呢!你小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尹纬不知何时也已踱至近前,闻言嗤笑一声,语带讥诮:

“吕二,你只见到驸马爷的风光,岂知其中拘束?从此言行举止,皆需合乎天家规范,再想如往日般纵情任性,怕是难了。博平侯府世代将门,军功赫赫,子臣本可凭自身本事挣个前程,如今却要仰仗妻族……嘿嘿。”

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然分明。

杨定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脸色变幻不定,时而懊恼,时而无奈。

忽然,他猛地一跺脚,像是将满腹郁闷都踩了下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骂道: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还有一个在旁边敲边鼓!就你们通透,就你们明白!我杨定认了,认了还不行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声音也洪亮了些。

“说来……苻笙那丫头,除了脾气大了点,话多了点,管得宽了点……其实,也确实没啥大毛病。人长得……也还将就,对我……也算真心实意。罢了!不就是成个亲吗?老子……我接着便是!以后好好跟她过日子!”

他环视一圈舍内众人,目光在王曜、徐嵩、吕绍、尹纬脸上逐一停留,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哥几个,大后天,我的喜酒,你们可都得给我到场!一个都不准少!谁要是敢不来……”

他故意板起脸,挥了挥拳头。

“改日休怪我收拾他!”

见他终于想开,舍内凝滞的气氛瞬间冰消瓦解。

吕绍第一个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着杨定的后背:

“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杨子臣!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备上一份厚礼,喝他个不醉不归!”

徐嵩也露出宽慰的笑容,温言道:

“恭喜子臣兄,届时定当准时前往。”

尹纬虽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却也微笑颔首:

“有酒喝,自然是要去的。”

王曜见杨定虽仍有勉强,但总算不再颓唐,心中也为他稍安,含笑道:

“我等一定到。”

一时间,丙字乙号学舍内欢声笑语再起,众人围着杨定,或是打趣,或是真心祝福,将秋日的沉闷驱散了不少。

.......

翌日下午,王曜料理完太学课业,便独自出了南门,径直往十里坡的“龟兹春”酒肆行去。

秋阳煦暖,街市上人来人往,较之夏日更多了几分从容。

他心中盘算着,杨定大婚在即,于情于理,都该将此事告知帕沙与阿伊莎。

更何况,杨定昨日特意嘱咐,要他务必邀请龟兹父女一同赴宴。

他知道,这是杨定念及前番阿伊莎受伤时自己未能尽力相助,又知帕沙父女与王曜交情匪浅,故而有此一举,意在抬举,亦是表达一份心意。

行至酒肆门前,只见那面酒招在秋风中轻轻晃动,店内似乎比往日更热闹几分,已有两三桌客人在饮酒谈笑。

帕沙正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王曜进来,立刻放下手中活计,满脸堆笑地迎上:

“子卿来了!快请坐!”

王曜笑着拱手还礼,目光一扫,未见阿伊莎身影,便问道:

“大叔,阿伊莎呢?”

“在后院窖里取酒呢,这就出来。”

帕沙一边说着,一边引王曜到靠窗一张清净的桌子旁坐下,又手脚麻利地端上一碟盐渍杏仁和一壶马奶子酒。

“你先坐着歇歇脚,喝口酒。”

不多时,后堂门帘一挑,阿伊莎抱着一个不大的酒坛走了出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秋香色的胡式长裙,裙摆绣着连绵的蔓草纹,腰间系着一条杏色织带,更显得腰肢不盈一握。

许是刚劳作过,她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双颊泛着健康的红晕,见到王曜,眼眸顿时一亮,如同投入星子的清泉,唇角自然漾开明媚的笑意:

“子卿!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王曜起身,接过她手中的酒坛放在桌上,微笑道:

“来看看你们,顺便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三人在桌旁坐定。

王曜便将杨定即将与安邑公主成婚,以及杨定特意邀请他们父女二人同往博平侯府赴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帕沙与阿伊莎听完,皆是愣住。

帕沙脸上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变为惶恐,他连连摆手,黝黑的面庞上皱纹都挤到了一处,语气急切地道:

“这……这如何使得?子卿,你的好意,还有杨郎君的心意,大叔心领了!万分感激!可是……那博平侯府是何等门第?安邑公主更是金枝玉叶!我们……我们不过是市井贱籍,还是西域来的胡商,身份卑微,连给那样的人家提鞋都不配,怎敢登门赴宴?去了,只怕徒惹人笑话,没得丢了杨郎君和你的颜面!不合适,万万不合适!子卿,还是你自己去吧,代我们向杨郎君道贺便是!”

阿伊莎初闻时眼中也曾闪过一抹光亮,那是对盛大场面天然的好奇与向往,但听了父亲的话,那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织带的流苏,低声道:

“阿达说得是……那样的场合,不是我们该去的。子卿,你和杨郎君不嫌弃我们,我们已很知足了。”

王曜看着父女二人诚惶诚恐的模样,心中感慨。

他知道帕沙并非虚伪推辞,而是深知这世道等级森严,尊卑有别,他们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配踏入那等勋贵府邸。

他放缓了声音,语气却十分坚定:

“大叔,阿伊莎,你们切莫如此妄自菲薄。人生于世,岂有贵贱之分?不过是际遇不同罢了。杨子臣与我相交,看重的是性情投契,而非门第出身,他既然特意邀请你们,便是真心将你们视为朋友,绝无轻视之意。若因这虚妄的身份之见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辜负了他一番诚意,也显得生分了。”

他顿了顿,见二人神色有所松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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