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伙身穿银铠的禁卫护送着主人穿过夜色匆匆而至时,我正坐在餐厅的一把椅子上用餐刀慢慢修整自己劈裂的指甲。
只听门外走廊上一阵凌乱的脚步纷沓而至。紧接着大门洞开,一个熟悉的金毛脑袋出现在视野里。
他们可以一眼看见餐厅地上的一片狼藉,还有蜷缩在壁炉角落的侍女。她尽力把自己蜷成一团,难分生死。
在这看起来像是有人搏斗过的场景里,只有我悠哉地坐在旁边,对着吊灯光线查看自己的指甲边缘,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但这幅场景的罪魁祸首就是我本人。
安妮在有人奔出去叫救援后终于理智上线,命令其他侍女抓住逃走的丽萨,同时把我跟另一个侍女关在了餐厅里。以防我逃脱,或是造成更多人员的伤亡。
她们特地叫来值班侍卫守住门口,然后匆匆跑去报信。
而不出所料,来的正是我等待的客人。
我好整以暇地放下餐刀,朝这群不速之客为首的主人挥了挥手。
“晚上好,艾略特。你看起来糟透了。”
来的正是我等的人,有能力故弄玄虚把我关在这个地方软禁的家伙,第一皇子艾略特,我的合作“伙伴”。
他的确看起来糟透了。失去发蜡定型的金色短发散乱下来,看着狼狈。他的面色并不好看,喘息着,胸膛正因为方才急促的奔跑而剧烈地起伏。
看起来他刚从议事厅被叫过来,身上还穿着会客的大外套。怀表的链子匆匆塞在上衣口袋里,把那处衣襟塞得鼓鼓的。
而他带领的那群禁卫也跟潮水似的涌进来。
“哇哦。”我故作惊叹地小小鼓掌,“真是惊人啊,艾略特。对付我需要用到这么多全套甲胄的禁卫吗?”
艾略特的面上难得出现一丝尴尬之色。
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什么装腔作势了。索性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故作轻松地开口道,“看来你休养得不错,伊莉丝。这里的空气果然对你的健康有好处。”
“这栋房子以外的空气对我更有好处。”我假笑道,“来吧,说出你大费周章把我圈在这里的原因。我可不相信你突然觉醒了昏君的血统,决定玩什么金屋藏娇。”
去而复返的安妮和禁卫正一起站在艾略特的身后。
此刻她面色铁青。
显然她也已经发现自己被耍了一通。我刚才纯属是在装疯,故意吓唬她。
我抬眼扫了一圈房间里的人群,“有什么紧要机密得顾忌,那就让他们退出去。我们两个人单独说。”
“我以为我们是盟友。”我声音略冷。
“我们的确是同伴,我需要你的协助。”艾略特说,“但是——”
“你对待同伴的待遇,就是把她关在一座人生地不熟的房子里,哪怕她醒过来也不闻不问,把她当成宠物一样圈养?”我打断他。
我没有看再看他,而是抬眼看向他身边乌泱泱站了一圈的侍女和禁卫。
我下了逐客令,“出去。”
禁卫们犹豫了,看向艾略特,见他颔首,便鱼贯离开了房间。
只剩下安妮还固执地守在艾略特身边。
我眉都不抬,“出去。”
安妮去看艾略特,艾略特正撑在桌上,闭目揉着太阳穴,一副疲惫至极的神态。他连个眼神都不施舍,安妮无奈,只能小心退出房间。
“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说,“坦白吧。对我展露你最后一点的诚意,如果你的眼中还有我,如果你还愿保留我最后一点尊严。”
艾略特抿起唇,面上没有一丝笑纹,动作间却透出烦躁。他将手指插.,进浓密的金发深处,烦郁地抵着太阳穴,曲肘撑在桌沿,像是支撑不住满脑的烦恼般托起自己的头。
这么打冷眼一看,他的某些角度莫名有些熟悉,好像我见过的某个人。但我偏偏想不起是像谁。
他闷不吭声,不代表我要陪他继续演默剧进行拉锯。
我的语气也不由得咄咄逼人起来,继续质问,“还是你要告诉我,现在把我关起来封锁一切风声,就是对你最大的帮助?”
我冷笑了一声,说:“那还真是叫人欢喜的处置。一个随时可以把我丢进囚笼里关起来的盟友,真叫我安心。不如换你来试试,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周边全是监视者——”
“伊莉丝。”艾略特打断我,“我父亲遇刺了。外界以为他只是受到了刺激。他们以为他只是被刺伤了一条手臂,很快就能现身主持朝政。可真相是,他伤得起不了床。难道要推着他的病床到议事厅参加议会吗?”
我一愣,脱口而出,“我以为他的伤势可能没有多严重……”
如果皇帝的生命已经在危在旦夕,为什么我还能安然无恙地被囚禁在这个地方?有吃有住,有人照顾,还有人负责看守,根本不需要担心安危。
这些天来,我做过无数推断的基础都建立在局面可控的基础上。能做这么大费周折的多余之事,当然需要一个还算平稳的局势。
可如果皇帝已经遭遇不测?
那么冒着风险还要把我关押在这里,又要保证我的生命安全,这一举动的深意,就不由得令人毛骨悚然了。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控制住消息!皇宫必须戒严,除去日常必须,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当然了,我的确这么做了。我父亲重伤这条消息被封锁在王宫以内,但泄露出去只是时间问题。教廷的治疗师正在赶来的路上,很快随着他们的到来秘密会变得荡然无存。”
艾略特放下捂住眼睛的手指,苦笑着看向我,“我总不能杀了每一个在王宫进出的人吧?”
稍微定定神后,我又问:“那皇后?”
“我亲爱的后母一直在后宫照顾他。她那无微不至的看护就是让任何她以外的人手都不能靠近皇帝的寝宫。”艾略特冷笑道,“天知道从寝宫送来的那些旨意哪些出自我父亲的口,哪些出自她的授意。”
我全程听得双眼发直,整个人受到冲击大了有点回不过神来。
低头思索一会后,我又问,“这些都在我昏迷那晚之后发生的吗?“
艾略特说是的。
我便又问,“那么这些跟把我关在这里有什么联系?”
我定定地注视他,要抓住他脸上的表情,不让他有一丝逃避的机会。我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把我关押在这里?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我昏迷的这段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我醒来时失去了应当被怜悯的受害者身份,不得不以一个被关押的、远离人烟的“囚徒”身份来自证清白,以图保全自己的安危?
艾略特的眼神渐渐复杂,他张开双唇,复又闭上,最终选择闭口不谈。
我终于彻底失望。
“我等了这么多天,从苏醒来那天就在等待有人告诉我真相。任何人都可以,你、安妮、甚至是那个见鬼的艾福隆德子爵。”
我可以不在乎那个男人像幽灵一样来去自由地穿梭在房间里,当成他自己的地盘似的,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轻狂感到愧疚。
我也可以不在乎侍女们的冷暴力和强烈的排斥。不在乎总会在走廊角落、门扉另一侧、乃至我的背后出现的窃窃私语。
我把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深呼吸尽可能放松。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开口告诉我一个原因,哪怕荒谬到极致。只要有一个说法,需要我为了顾全大局去修道院出家都行。只要还有人愿意主动告知我,就证明最起码你们还在乎我的想法和尊严。”
我睁开眼望着他,眼底是满满的失望。
“可直到今天都没有。我等不下去了,殿下。”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一声噼啪裂响。
艾略特那翡翠绿的双眸与我对视,良久,他移开了视线,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我必须这么做,伊莉丝。”艾略特说,“因为我不能把你交给宗教裁判所。”
我悚然一惊,腾地站起身来。近乎尖叫:“你说什么?!”
大声呵斥前,冷汗已经浸透我的后背衣衫。同时,一个猜测迅速在心底成形。
而艾略特苦笑着吐出的话语,正验证了我所有的猜想,还是最糟的那种。
“能引来宗教裁判所的还会是什么?异端,以及异端的污秽产物。”
说出来隐瞒的秘密后,他轻松了许多。此刻他正把自己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是一张展平丢在椅子上晾晒的毛毯。
如果可以,他说不定就会像一张顺滑的毛毯那样从椅子上流淌到地上了。
与紧张得僵立在旁,双拳紧握的我不同,他靠着椅背,一只手垂在身侧,指节微蜷,疲惫得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翡翠色的眼眸里一片虚无,宛如玻璃般映着屋顶的倒影。
“一切要从王宫夜宴的那个晚上说起。”他说:“那天晚上,在场很多人都看见了盘旋在圣堂上空的怪物,几乎是所有人……别忘了那天晚上的王城露天还有人在跳舞享乐。”
我当然记得。大桶大桶的苹果酒和葡萄酒被推出酒窖,摆放在露天的花园。没能进入王宫享受正宴的人们所幸在广场上开始了庆典。他们唱啊跳啊,一杯接一杯地痛饮高歌。
河畔的烟花会在八点时绽放。许多人在焰火下跳舞、接吻。热闹的程度快追上降临节。
我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又似乎,这是另一个人在用我的嗓子开口:“他们……都看见了?全都看见了?”
圣堂的顶端盘旋飞舞的怪物,长着海蛇柔韧粗壮的长躯,却生有一双翼展极长的皮翼。如果不是没有巨大的犄角与岩浆般放光的瞳,差点让人错认成传说里的龙族。
艾略特迟疑了一下,问:“你还好吗,伊莉丝?”
“我不知道,可能我还行。”我怔怔地说,“我一度怀疑自己精神错乱。谢谢你告诉我,原来那些血腥恐怖的记忆不是我压力过大产生的狂乱梦境……或许你不告诉我其实更好。”
我诚实得过了头,令艾略特失笑。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道歉,随后说了一个数字,一个听起来就很不妙的数字。
那是遇害者的人数。
我警觉地抬头,“全部?”
他摇摇头,近乎叹惋地说,“只是部分。”
我顿时无言,不知该说什么,也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有手指无声抓皱了膝上的衣裙布料。大理石的地面泛着光,我能看见自己模糊的倒影脸庞。
艾略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啜饮几口后,平稳了心绪,说:“遇害者相当一部分是王宫的侍者和禁卫,还有当晚赴宴的贵族。”
贵族的命比普通侍者金贵。禁卫当然会优先保护皇室,其次是上级贵族宾客。至于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
我问:“遇难者家属的安抚呢?”
“连死的人身份都不确定,怎么安抚?”艾略特端着酒杯,摇摇头,“我吩咐了,优先安抚那些上级大贵族家庭和牺牲的禁卫,至于侍者,给他们的家一笔钱就是了。”
至于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是尚未统计完全,因为剩余的遇难者,已经化成了血水与碎肉。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贵族还能用他们随身佩戴的首饰手杖、装饰刀剑等判断出什么身份,至少能找出家族,而统一制服的侍女童仆们身份根本无从辨认。
艾略特自嘲般笑着,“许多人在那天晚上被吓破了胆。老天可鉴,这群可怜的倒霉鬼兴冲冲地前来王宫参加晚宴,本想着通宵达旦玩个痛快。”
我喃喃说:“这本是没错的。人人都以为这是一场狂欢庆典,该庆祝到天光破晓。可他们不知道灾难已经如蛇般潜藏在水面下。”
“你说得对,危险总藏在水面之下。”艾略特说,“起初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异样。连我都以为今天晚上就是一场为我父亲歌功颂德的宴会。”
我忍不住像个古板的历史老师一般抿起唇板着脸,口吻硬邦邦的,说“您熟读历史,应当知道战后比战争更加艰难。”
这次他没有回答,只是叹息一声,默然了片刻。
我催促他继续。他重振精神,接着讲述下去。
“宴会进行到后半段,人人喝得醉醺醺。你说出去透口气后,宴会厅里还有人喝醉了跳上桌子要求为皇帝陛下祝酒,号召所有人再喝一杯。”
“你许久没有回来,我起了疑心叫安利亚陪我一起去休息室接你。”艾略特抓住自己的金发,“伊莉丝,然后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
多方的混乱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生的。
宴会厅内倒酒的女人突然发狂咬住了宾客的喉咙。角落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哭喊——那里正是遭到冷落的亚特兰美人们被打发待着的位置。
她们的头皮如面纱一般剥落下来,翻卷露出鲜红的血肉内里。在众目睽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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