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言情 > 邺下高台 钤钥

25.第25章

小说:

邺下高台

作者:

钤钥

分类:

古典言情

高澄斜倚在坐榻上,虽是春日,天气尚带几分凉意,他却似有些燥热,身上只着一件轻薄玄色宽衫,领口已被不耐地扯松了,露着一段锁骨。

堂前的崔季舒已禀报完孝静帝近日动静,早已候在一侧的高浚,近前汇报邺城各门戍卫与往来人流的稽查情况。

高澄听得专注,唇角噙着笑,“你小子以前脑瓜子总不往正处使,我还当你成不了气候。”

“阿兄没有放弃阿浚,阿浚自然要对得起阿兄。”

“那我得赏你啊,晚上把你二兄四弟叫上,都来松快松快。”

高浚应下,却并未退去,他看着高澄,眉头微蹙,“阿兄,你脸色似不大好,可是近来太过劳累?”

一旁的崔季舒精于医道,闻言也细端详起高澄来,又上前一步,恭声道:“大将军,容臣请个脉。”

高澄伸出手。

搭指片刻,崔季舒神色微凝,“大将军近来可常有厌热、畏风之感?”看他点头,沉下声来,“此非寻常春燥,乃是服散之症候。寒食散初服是可心加开朗,体力转强,可若为房中之乐贪饵……”

高澄咳嗽一声,眼风已扫向架旁那抹身影。

不过数月光景,她身量竟又拔高一截。

去年还空荡荡的襦裙,此刻勾勒出渐显的腰身,似枝头将开未开的花苞,青涩底子里,已透出芳姿。

高澄心头无端一紧,视线收回,将微敞的领口拢了拢。

那厢陈扶正归拢文书,闻崔季舒之言,缓缓转过脸来。

“崔常侍精于医道,想必知晓,服散若现‘厌热畏风,策策恶寒’之状,乃是药毒已侵肌表,卫气不和吧?”

崔季舒正忧此事,立时答道:“女史所言极是。”

“那若兼有心痛如刺,厌厌欲寐呢?”

“大将军还有此症候?”崔季舒脸色更凝重几分,“此乃药毒深入之兆啊。当立止服用,全力散发。”

陈扶接口:“否则,便会舌缩入喉,痈疮陷背;更甚者,百节酸疼,目光欲散,视瞻无准。至此,病已沉重,晋司空裴秀即以此殒命。寒食散此物,实乃大猛之毒。”

最后一句,是盯着高澄说出的。

高澄看她侃侃而谈的小医师模样,不由笑道,“稚驹什么都懂?”

她比他多了千年见识,看过孙思邈的《千金方》,自然懂。口中却只道:“家中有个婢子,甚通医道。”

高浚闻二人之言,少不得缠住他阿兄劝了老半天。

高澄不耐道:“好了,知道了,近日便节制些。”

自元玉仪来后,高澄膳后便改去后院了,说是午憩,少不得要弄上一回,今日被高浚一劝,便未回后院,反踱步到了许久未来的暖阁。

待到要躺下时,他才恍然发觉,陈扶平日用的那张榻,对她如今身量而言,已显得过于局促了。

“都睡不下了,怎也不曾说?”

陈扶正将窗棂推开一丝缝隙透气,闻言回头道,“不过午间凑合片刻,怎劳大将军挂心。”

“睡起就令刘桃枝去换。”

合衣一躺,拍了拍身侧空位。

陈扶因有话要与他说,只略一迟疑,便走了过去,在他旁边规规矩矩躺下。

高澄侧卧着,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侧脸上,轮廓尚未褪去圆润,鼻梁却已秀挺。

一股混合了墨香与皂角的清冽气息,丝丝缕缕萦绕在他鼻端。

经年累月的习惯,他手臂一动,便想像她儿时那般,将人圈进怀里拢着。可臂弯将合未合之际,一种迥异的、带着柔韧的触觉,让他蓦地清醒。

怀中之人,早已不是那个小小一团的孩子了。

她在他的身边,悄无声息地长大了。

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湖,心底漾开一圈陌生涟漪,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与一丝被春阳晒得有些躁动的心绪。

他垂眸凝视着她神色,不见推拒之意,手臂终是落下,隔着春衫,虚虚一搭。

“大将军不是厌热么?”

腰侧的手倏地收了回去,羽扇般的睫毛盖下,“睡。”

陈扶却侧身面向他,轻声道:“大将军,我睡不着。”

高澄闻声,又缓缓掀开眼帘,圆瞳黑睛静静望定他,映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也映着他。

“那陪你聊会儿。”

陈扶静默一息,方徐徐开口:“稚驹近日读史,见一旧事。昔东晋大臣周访与陶侃外出,遇一善相者。相师言:二君以后皆可做官,然高低略有不同。二人问因何不同?那相师说:陶得上寿,周得下寿,因年岁而定高低。”

高澄凤目微眯,“小东西,你究竟想说什么?”

陈扶也学他眯起眼睛,“此理放之古今皆然。譬如刘裕,若多十年阳寿,或可消化关中,甚至一统中原;又如王猛,若能再活十载,必能助苻坚稳固江山,何来淝水之恨?”

高澄嗤笑一声,已然明了她弦外之音,“不是说了,近日不服了。”

她要的,岂是他一时不服?

她眸光一转,挪近了些,“想那司马师,承父之基业,平定淮南,威加海内。然病逝于许昌,呕心沥血,却由其弟受禅登基。”

“此真可谓,替他人作嫁衣之千古憾事也。”

高澄脸上戏谑渐敛,同是承继父志,同是锐意进取,同样年纪轻轻便掌权柄,这例子,选的太准。

“大将军今日所处之位,正是司马师威震庙堂之气象。然,大厦非一日可建,大业非旦夕能就。望大将军能惜己身,戒虎狼之药,待到他日龙飞九五,方不负此身雄才。”

话音甫落,一室寂静,唯闻彼此呼吸交错。

高澄眸底墨色翻涌,似有千军万马奔腾,又似雪落寒江。他未回此言,只两臂一揽一收,将那带着墨香清气的轻软身子,严丝合缝紧拥入怀。

陈扶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箍得微微一怔,下意识便想挣开。

然肩背方一动弹,环住她的手臂竟又收紧了三分,思及此番本为他听进劝诫,若执意推开,夺了他注意,反倒不美。

权衡之下,刚刚凝起的一点力道便悄然松懈下来,任由自己陷落在他冷冽气息里。

察觉到她的顺从,高澄低下头,唇印上她光洁的额角。

“好孩子……”气息拂过她额发,低低震着。

后院暖阁内,元玉仪独自对着食案,银箸拿起又放下。

眼见晷影渐长,早已过了大将军午憩时辰,门外依旧声息寂然。坐卧不宁之下,终是起身,对镜重整发髻,理平裙裾,往前院行去。

行至暖阁外,见那朱漆门扉并未严合,她屏息敛足,朝那缝隙望进。

竹帘半卷,午后昏暗,宽大的主榻上,大将军侧卧于里,一手环覆膀弯,一手抚其脑后,将那陈女史密不透风笼在自己气息之内。

元玉仪心头猛地一刺,想起昨夜,不过事毕片刻,他便嫌燥热,道是贴着难眠,将她推开各自安睡。

可眼下……眼下才是一天里最闷热之时……

华烛初上,东柏堂宴客厅内,高浚、高洋、高淹皆至,高洋身侧跟着吏部郎中杨愔,其人如高洋一般深沉。

宴开不久,高洋自袖中取出一锦匣,打开奉于高澄案前,“前日偶得两件小玩意儿,想着阿兄或有用处。”

匣中是一对赤金嵌宝步摇,做工精巧,光华璀璨。

高澄唇角勾起玩味弧度。

他认得此物,正是前日他命人从弟妇李祖娥处索要未果的那对。

拈起一支,反手插在身侧元玉仪松松绾就的堕马髻上,金步摇垂下的流苏轻晃,映得她绝异容颜愈发秾丽。

“甚美。”高澄语气慵懒,目光掠过元玉仪,似有若无地扫向高洋。

心中那股微妙的、纠缠多年的意气又隐隐浮动:他这个弟弟,容貌才干皆逊于他,偏偏娶了李祖娥那般倾国之色。元仲华虽也端庄,终究少了那份夺目的艳光。

他的女人,怎能被比下去?元玉仪,才是他的女人该有之容色。

然而,这念头刚如星火一闪,他便瞥见元玉仪受宠若惊的模样,心头忽又掠过一丝索然——虽是绝色,却是从市井拾回,那日她若遇的是高洋,是否也会一样跟随?

指尖在另一支步摇上顿了顿,转而递向另一侧的陈扶,“稚驹,这个予你。”

陈扶正执壶为他斟酒,闻言抬眼,目光在那步摇上一掠,弯唇笑了笑,“大将军厚爱,稚驹心领。只是稚驹寡面淡颜,衬不起这等华艳饰物。既是太原公觅得,想来最堪配太原公夫人吧?”

高澄哼笑一声,将步摇掷回匣中,还给了高洋。

同案而食,陈扶见他怏怏不乐,不时瞥向高洋处,便凑近些,指向侍立檐下的两名亲卫,用分享趣闻的语调道:“大将军瞧那对兄弟,别看二人如今手足情深,当初在李府护卫稚驹时,可曾闹过好大一场别扭呢。”

“噢?”高澄果然被引了兴致,“所为何事?”

“那时正值二人娶亲,娶的是同一家的姐妹。第二日一看,那妹妹容貌更胜一筹,做阿兄的便不忿了,自己明明俸禄更高,武艺也更强些,怎么娶回来的娘子,反不如弟弟的好看?”

高澄闻言不由失笑,虽已听出她话里机锋,却仍想听听后文。

“那你是如何排解他的?”

“我给那兄长讲了诸葛武侯与夫人黄月英的故事。盲婚哑嫁,得何等娘子,原与自身之强弱无甚干系。”笑看他已松快不少的脸,“真正的强者,胸纳四海,功昭日月,何须枕边人之颜色,来证自身之英伟?”

高澄朗声大笑,心中那点因比较而生的郁气,被她这番旁敲侧击的开解涤荡一空。

酒过三巡,气氛热络。

高浚起哄要看陈扶舞剑,高澄也兴致颇高,唤来亲卫队主阿古,命他去寻一柄未开刃的剑来。

阿古很快捧剑而归,他曾负责过一段时间陈扶的安全,在李府就常陪她练剑,两人相视一笑,皆随鼓点抽出剑来。

剑光闪烁,衣袂翻飞,一刚一柔,一进一退,配合天衣无缝。陈扶身姿轻盈如燕,剑招却带飒爽;阿古出招凌厉,又每每于惊险处为她托底,引得堂上喝彩不绝。

高澄看得爽快,舞毕,指着阿古道:“你也坐下!赐酒!”

陈扶回到高澄身侧,高澄夹起一箸清笋放她碟中,挑眉笑道:“食神泄秀,印星加身之坤造,果是才华横溢。”

身侧人儿也挑眉应道:“是七杀无分男女唯才是举,方能容坤造之印星发挥其才,食神才有泄秀之地。”

另一席上,杨愔将高澄与陈扶对望而笑之态尽收眼底,低声对高洋道:“那位陈女史,观其年岁未及豆蔻,然动止进退,言谈应对,俨若成人,实非常人之质啊。”

高洋并未看向陈扶,只摩挲着手中酒杯,“其六岁蒙授女史,自幼服侍阿兄近侧。上而地舆、考礼、刑律、农政,下至诗文、经史、剑术、握槊,无一而不通。凡一切奏议要务,参详无不切中阿兄之意,恰合其心之能,无人能出其右。”

杨愔微讶,“太原公竟对此女史了解至此?下官似乎……未曾见公与她有过私谊往来啊。”

高洋嘴角牵起丝莫测弧度,“遵彦,为官者,若连上司身边朝夕相处的‘喉舌’‘心镜’都不留心,不知其能,不察其性……那你能做到吏部郎中,怕也就到头了。”

杨愔心中一凛,垂首默然,陷入深思。

宴席终了,宾客渐散。

高澄起身,环上陈扶的肩,将人半拢在怀中朝外走去。

元玉仪怔怔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恐慌如同藤蔓,悄无声息缠满心脏。

青幔牛车静候在外。

陈扶登车,高澄随之一步跨了上去。

车内等候的甘露,见大将军竟跟了上来,不由一怔,下意识看向陈扶:“女郎,这?”

陈扶也微觉讶异,侧首与高澄对视一眼,明了他是要送至李府之意,看回甘露道:“走吧。”

高澄靠着车壁,张着长腿恣意而坐,凤眸氤氲着醺然意态,目光在甘露身上打了个转。

“叫什么?”声音因醉酒更显低沉,带着沙哑,“多大了?”

甘露因着曾为陈扶不平之故,对这位大将军颇有微词。可此刻,只存于话题里的男人,具象化成那张妖颜若玉的脸,狭小的车厢弥漫着他身上的降真香,混着雄烈酒气,侵袭着神魂。

她心头一紧,竟乖顺答道:“奴名甘露,虚度十七年春。”

“生得倒有几分清致。”高澄眯着眼,唇边噙着抹风流笑意,“若在唇上施些朱赤,晕染开,必更添颜色。”

甘露何曾听过男子如此品评她,脸颊霎时热烫,也不知脑子在做何想,鬼使神差问道:“大将军看女子,就只看容颜,全不看其内在么?”

问罢,方回悟自己问的缘由,她是帮女郎问的,难道只因那琅琊公主生得艳丽,就比一心为他安危着想的女郎,还合他心么?

“谁告诉你,本将军不看内在?若论女子之性情……”高澄醉眼迷离地看向身侧的陈扶,“当有李昌仪之锦心绣口,陈氏之进取容人、知情识趣,王氏之乐天豁达……若能再……如花解语……”

陈扶不由调侃:“再加上琅琊公主之绝异姿容。”

高澄嗤笑一声,靠向她肩头,阖上凤目,“若已是如此性情,便不必苛求姿容……”

牛车在李府门前停下。

陈扶唤了两声不见动静,侧首看去,高澄已然睡着。

掀帘对候在车外的仆役道:“大将军醉了,小心些背去客房安置,莫要惊扰。”又嘱咐甘露,“一会儿打盆温水,稍加照料一下。”

客舍内烛影摇红,甘露拧了温热的帕子,小心翼翼为榻上人擦脸。

指尖刚触及微蹙的眉心,却对上一双骤然睁开的凤目,那眸子醉意未散,深处燃着赤裸的欲念。

不知他方才梦到了什么,身体变化隔着薄被也清晰可辨,甘露手一抖,刚要收回,高澄已握住她手腕,坐了起来。将她拉近,目光在她脸上流转,像是打量一只误入领地的、受惊的小鹿。

“你是稚驹的人,”他低笑,气息拂过她耳畔,“我不强迫你,你可愿意?”

羞耻与一种陌生的悸动交织,甘露颤声道:“奴、奴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这话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慌乱下的自陈。

高澄唇角勾起抹了然笑意,将人带进怀里,指腹摩挲着她腕间的皮肤,目光锁住她失措的眼眸,“好奴儿……把你头回给我,如何?”唇蹭着她的耳廓,低低诱哄,“别怕……我会很轻……等你湿透了再进,不会疼的。”

理智告诉她该逃离,身体却像被黏在蛛网上的虫儿,只是愣愣看着他的手探进她衣里……

“甘露。”

门外传来陈扶声音。

“料理妥了,便出来,让大将军好生安歇。”

高澄动作一顿,松开了怀中几乎软倒的女子,他似笑非笑,替她整了整被他弄皱的衣襟,朝门外扬扬下巴。

甘露像是骤然从梦中惊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榻,不敢再看高澄一眼,低头跑走,连房门都忘了带上。

翌日清晨,高澄与陈扶一同去往东柏堂。

高澄去后院换衣,陈扶则至正堂整理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