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府的地牢潮湿阴暗,空气中腐木夹杂着浓烈的铁锈味,熏得人头晕脑胀。斑驳的苔藓潜伏在各处幽暗角落,墙角不时有几滴浑浊的水珠滴落,发出低沉的滴答声,犹如恶鬼的呢喃。
皎洁的月光透过天窗,只剩下斑驳残影,落下星星点点的清冷月辉。
地牢中有人定时来送一日三餐,薛景珩却仿佛凭空消失了,既不提审也不露面。
最深处的暗室中,言靖雪蜷缩在墙角,半倚在草席卷成的床铺上,唇色苍白,脸上因为低烧而透出不健康的潮红。半睡半醒间,神思却意外地清明。
短短几年间,言氏一族从权倾朝野到获罪流放。
眼见其高楼起,眼见其高楼塌。
过往的事情如同走马灯,在她眼前不停闪现。
骄傲清高的父亲言如晦被削去丞相职务、囚于天牢自尽而亡,盛宠一时的姑姑言贵妃疯癫自裁于朝云殿,太子不堪兵败受辱当场自刎。
言氏长兄言文铮是武将,闻旨反抗被当场诛杀,二哥言文敬体弱胆小,在书库悬梁自尽。
素日里,那些依附言氏横行霸道的亲友,更是树倒猢狲散。炙手可热的言氏一夕之间被连根拔起,沦为街头巷尾的谈资。
原来权势威名不过是空中楼阁,随着风势便消散无踪。
只有三哥言文渊未入仕,平日醉心诗酒,所念无外乎山间风月,如闲云野鹤浪荡江湖,事发前三个月外出访友,至今杳无音讯。
不远处放着温热的饭菜,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弥散,勾起身体本能进食的吞咽反应,阵阵饥饿感如同尖刺般刺痛她的胃。可是,已经两天水米未进,呕出来的不过是些清水。
靖雪屏气咽下口水,然后转过头闭上眼,通过盘算故事里的细枝末节来对抗肚子的饥饿叫嚣。
根据百晓生撰写的《福安郡主起居录》记载,言氏家族世代清贵,是开国皇后言思敏的血脉,祖上出过三位首辅、两位帝师,诰命夫人无数。福安郡主言靖雪便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娇娇儿,母亲早逝让父兄对其倾注了更多的疼爱和关注,小郡主两岁时便被丞相揣在怀里上朝议政,三哥哥更是把御赐的夜明珠串成链子给她玩。
言靖雪自幼金尊玉贵地长大,本该有锦绣前途。命运唯一的疏漏就是,她不该在宫宴上贪杯醉酒,在美色面前色令智昏,爱上那年漫天飞雪里,在桥边折梅的少年。
彼时寒冬腊月,阖宫年宴。
言贵妃的朝云殿灯火璀璨,恍如白昼。珠帘轻垂,烛影翩跹,好一幅盛世之景。
宫人们各处走动却十分有序,唯恐有半点差池惹贵妃责罚。
沈皇后多年前小产,自此便潜心礼佛,幽居长安殿不出,导致帝后离心,故而协理六宫的事就交给了德妃和言贵妃。
德妃娘娘出身五姓之中的窦氏,入宫年资最长,育有二皇子和九公主成年,平日恭谨贤良、端庄淑惠为后宫表率。因为体恤百姓耕种不易,德妃生活简素,不必要的物件一律减省,甚至连锦缎珍宝都只在必要场合才动用。
而言贵妃则正相反,她喜奢华、讲排场,所食所用皆要光彩夺目、铺张华贵。
贵妃一句“茜色衬得人娇俏”,江南江北的田垄间,寻常稻麦竟尽数让道,十里有八里改种了茜草,只为贡入宫中染就茜色绸缎。
言贵妃天生丽质,未出阁时便在太后举办的赏花宴上被圣上瞧中,当场逾制册立其为言嫔,一入宫便是盛宠。不久便晋升为妃,与德妃平起平坐。两年后诞下皇三子皇甫云睿,再升为贵妃,皇甫云睿子凭母贵,在襁褓中便被册立为太子,言氏一族自此愈加盛宠优渥。
因着沈皇后终日参禅打坐、不理尘世,而德妃过于良善不擅制衡,于是圣上默许协理后宫的大事交由贵妃处置,德妃仅仅从旁参详。
言贵妃素来以才干著称,不负天恩,将后宫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阖宫夜宴上名动天下的浮光舞就是言贵妃一手安排的。
彼时,金銮殿上朝事方毕,圣上缓步而来。文帝虽然年近不惑,但是面容俊朗,气度沉稳。身后仪仗肃静,天子之威令人生畏。
瞧见御驾,德妃眸中浮起一丝笑意,慌忙垂首整衣,预备见礼。
她肤色白皙,眉眼间透出几分往昔的柔美,但是细纹和微抿下沉的唇角,让人显得有些疲惫,年轻时的风华光彩似乎被蒙上了一层暗淡的纱。
“皇上万福金安!”朝云殿众人齐齐跪拜,口中高呼万岁,声浪如山呼海啸,震彻云霄。
文帝抬手微微示意道:“平身吧。”
“陛下可来迟了”,众人屏息之时,言贵妃却不畏惧天子威仪笑着迎上前,眼波流转间盈盈浅拜,出口却是不遮掩的娇嗔和埋怨,“差点错过臣妾精心安排的歌舞。”
文帝唇角微扬,宠溺地轻点贵妃的眉心,“偏你话多。”
言贵妃约莫三十几许容颜,累金凤钗随着步伐微微摇曳,颈间配以细细的流苏玉坠,愈发衬得肌肤如凝脂。似笑非笑间眉尾飞扬入鬓,美丽又骄纵。
文帝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宠溺:“爱妃今日又为朕准备了什么惊喜?”
“臣妾派人编排了一曲浮光舞,还请陛下鉴赏。”贵妃抚掌示意,便立即有泠泠笛音如清泉奏响。
六名舞姬踏着细碎的月光,手握水袖从殿外翩然而入。
彼时夜色正浓,大红色的水袖骤然轻扬交织在一起,波浪翻涌间仿佛朵朵红色山茶花叠放绽开,绚烂璀璨!
“妙、妙、极妙!”朝云殿内众人不住地拍掌赞叹,凝神细看中生怕错过每一个细微的精彩瞬间。就连品味挑剔的安乐侯都忍不住连声赞叹道:“恍如仙子临凡!”
六个舞姬腰肢轻折,嫣红的烟罗裙随风旋转,轻移腾挪间步步生花,水袖翻飞间仿佛将红尘万丈的爱恨嗔痴都困在掌心,又恣意抛开,勾勒出无尽的柔情与缠绵。
坐在高位的德妃娘娘也不禁颔首,向左右侍从笑道:“快瞧那舞姬步伐,个个轻灵曼妙,言妹妹果然好心思。”
舞毕,一众美人盈盈下拜,依次排开跪于御前,果然个个品貌出众。
言贵妃素来大度,不吝举荐民间美人入宫。
文帝眼神不着痕迹略过言贵妃,十分开怀赞叹道:“赏!”
“启禀陛下,今日的水袖舞名唤浮光舞,是贵妃娘娘特意给圣上准备的惊喜。”言贵妃身边的海嬷嬷欠身回禀。
海嬷嬷是朝云殿的掌事嬷嬷,约莫五十多岁,满头银发在灯光下微微泛光,岁月的痕迹在脸上清晰可见,身姿端正,带着出身氏族的从容与威仪。
“哦,是吗,难得贵妃对朕如此用心!”文帝爱怜地欲要轻抚贵妃的脸颊,却刚巧被她垂首饮茶的动作错过,手指落在她发髻间华丽的珠翠上,眸光暗了暗,笑意未减半分。
“寻常宫宴歌舞虽多,终是匠气了些,贵妃娘娘慧心独具,以笛声为乐,以水袖起舞,音舞相和,清远高雅,方不负今日群臣朝觐之诚……”
“……娘娘还特意嘱咐歌舞司的萧音姑姑,从舞姬中认真挑选出六个极好的,精心教导着有大半月的时间,方成今日惊鸿之姿。”海嬷嬷垂着头不疾不徐回禀道。
“原来是贵妃的巧思,果然不错!”文帝玩笑着亲自给言贵妃斟了杯酒致谢,“贵妃的安排甚合朕心!歌舞司也辛苦了,一并封赏。”
“多谢陛下!”言贵妃垂眸浅笑。
大内总管何顺是个极周全伶俐的,眼珠四下打量快速转了转,并未见到歌舞司萧音,躬身凑前道,“陛下,今日宫宴热闹,但是萧音姑姑品级低,怕是轮不到她到场守岁。既然贵妃娘娘金口,浮光舞也有她一份功劳,不若另派人到歌舞司给些封赏吧。”
文帝随意摆摆手,“你着人去办吧。”
“奴才遵旨。”何顺赶忙递给旁边小太监一个眼色。
冬风萧瑟,歌舞司的宫女们正忙着整理衣物,一个小太监尖细却威严的声音传来,“圣旨到!”
小太监在门口站得笔直,手中捧着黄绫圣旨,后头还跟着两个内侍,手提锦盒,步履轻快却不失威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歌舞司萧音协助言贵妃编排浮光舞有功,特赐金钗一对,丝帕十条,赏银百两,钦此。”宣读完圣旨,小太监的目光扫过众人,笑意中却带着疑惑:“萧音姑姑呢?怎地不出来谢恩?”
半晌静默后,还是近身伺候萧音的小宫女瑟缩着低声回禀,“回德公公,萧姑姑身体有些不适,所以……今夜不曾来歌舞司当值。”
小太监目光微敛,语气似有些不满:“既如此,那便烦劳你们传个话罢,请萧姑姑速去金銮殿门口叩首谢恩,不可怠慢。”言罢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待传旨太监离开,宫人们才松了一口气。歌舞司掌事崔霓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呵斥刚才答话的宫女道:“就算萧音身体再不适,也不能耽搁了领旨谢恩,既然入了宫,就要守着宫里的规矩做事,你速去把她叫来,万不能失了规矩体统!”
小宫女浑身一软,竟瘫坐在地上哭出了声,“……萧音姑姑一向高傲,怎么会将她的行踪告诉奴婢?!奴婢是担心德公公迁怒我们歌舞司,所以情急下扯了谎遮掩!”
“你说什么!”崔霓凰陡然拔高了声量,唇线紧闭,鼻翼微微翕动,隐约透出压抑的怒火。
有与萧音平素不和的舞姬挑眉嘲讽:“阖宫守岁的晚上,萧音一个大活人突然消失……莫不是与哪个侍卫有了首尾,趁着夜色……”
话音未落脸上便挨了崔霓凰狠狠一巴掌。
“真是不知死活!”崔霓凰眉头紧锁,宛如刀锋般锐利环视众人,“平日司内争风吃醋也罢了,这时还出口秽语,难道是想牵连整个歌舞司一同陪葬吗?!”
凝神细思后,她抬手指过几个老实本分的宫人吩咐着,“你们几个分头去尚宫局和乐工司找,若是寻到人切忌不可声张,悄悄带回来便罢,她若耽误了谢恩,这份恩赏恐怕会成歌舞司的祸端。”
“是,奴婢知道了。”
待众人散去,崔霓凰手中的茶盏端起又放下,眉头紧锁成川极是不安,片刻后卸下掌事服制和钗环,寻出一件普通宫女的衣服,带上披风系紧了帽檐,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转出。
另外一边宫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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