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要解释些什么,声音低沉了几分:“南疆巫蛊之术,阴邪诡异,不容于世,其地其术,必须彻底覆灭,若任其流传,必成世间大祸。彼时谢栖兰已近乎疯魔,她竟试图操控那邪物吞噬整个南疆……届时,那东西将再无制约,后果不堪设想。”
他叹了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复杂的疲惫,他知道自己心底藏着多少卑劣的算计,无论怎样解释都洗不清:“奚筱,只要你……只要你肯安心留在我身边,这一切风波都会平息。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受伤,所有事,我都会处理妥当,你信我一次,可好?”
奚筱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她不明白,为何到最后,所有的罪责与重担,仿佛都落在了她的“不妥协”之上?
“你错了!”她无力地反驳,声音因哭泣和力竭而沙哑不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庞大的野心,你覆灭南疆,不过是为了扩张你的疆土!你削藩镇,又是为了巩固你的皇权,一统元楚!如今征战北江,依然是为了满足你永无止境的权力欲望!你渴望至高无上,渴望众生匍匐!”
她猛地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他,眼中充满了绝望与厌恶:“别再说什么为了我,别再说什么欢喜我,我只觉得恶心!”
裴允额角青筋猛地暴起,下颚绷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显然是在极力压制着翻腾的怒火。他猛地上前,一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进了旁边的小厨房。
狭小的空间内,两人沉默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炉灶冰冷,残余着年夜饭的油烟气息。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裴允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怒,有痛,竟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妥协。
他最终什么重话也没说,只是默然地转过身,挽起袖子,熟练地引燃灶火,添水、和面、切葱……竟是在这寒夜的小厨房里,亲手为她做起长寿面来。
主屋桌上,摆放着几碟几乎未动的年夜饭菜肴,显然是因为清风的离去,这个年,谁也无心真正庆祝。
跳跃的灶火映着他俊美却紧绷的侧脸,和他那身与这烟火气格格不入的青白锦氅,他看着奚筱无声地站在一旁流泪,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面很快做好了,清汤白面,上面卧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他将面碗端到小桌上,声音低沉:“吃吧。”
奚筱看也未看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裴允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握住她冰凉的手,将筷子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偏执:“吃完,我就走,若不吃,我便一直在这里陪着你耗,面冷了,我就再做一碗,直到你肯吃为止。”
奚筱愤恨地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夺过碗筷,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将那碗长寿面,囫囵吞了下去。
*
二月底,春寒料峭,大军已开拔月余,距离北江边境仅剩两日路程。裴且一身戎装,策马行在队伍最前,身后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随着队伍缓缓前行。
马车内,光线略显昏暗,奚筱手持一本古籍,上面满是晦涩难懂的符文,她看得专注,眉心微蹙。云雾靠在她肩头,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块果子糖,时不时好奇地瞄一眼书上的鬼画符。
奚榆坐在她们对面,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奚筱身上,唇瓣几度翕动,似有话要说,最终却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车内气氛沉闷而压抑。
大军中途停靠休整,奚榆默默下了马车,片刻后回来,手里拿着几个刚在溪边洗净、还挂着水珠的野果,递到奚筱面前。
书页被轻轻翻过一页,奚筱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古籍,对他递来的果子视若无睹,仿佛他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云雾极有眼色,立刻跳起来:“姑娘,我……我去取些水来!”说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溜烟钻出了马车。
奚榆顺势坐在了云雾方才的位置,刚酝酿着要开口,奚筱却“啪”地一声合上了书,身体明显地向旁边挪了挪,再度拉远了距离。
奚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无措的黯然,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陛下此次北征决定仓促,连军饷都是近日查抄贪墨案才勉强凑齐,命裴且为主帅,更是儿戏,他无非是逼我出手,此计若不成,必定还有后手……”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奚筱冰冷的侧脸,“筱筱,我与他终有这一刻,但你信我,我已另有对策,待此间事了,便再无人能逼迫我们,打扰我们。”
奚筱终于侧过头看向他,追问道:“什么对策?”
奚榆喉结滚动了一下,正斟酌着该如何解释,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士兵们此起彼伏、带着惊愕与兴奋的“恭迎圣驾”声。
两人俱是一怔,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意外。
下一刻,鹤影的声音在车外恭敬响起:“奚公子,陛下请您过去一叙。”
奚榆深吸一口气,深深看了奚筱一眼,起身下车。沿途听到士兵们兴奋地交头接耳:“陛下竟亲临前线了?!”“天佑元楚!此战必胜!”
他这一手,倒是轻而易举地提振了低迷的军心。
步入那辆明显宽敞华丽许多的御驾马车,只见裴允正懒散地倚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的行军队伍,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原以为,你不会为了侯府来。”
奚榆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寻了个位置坐下,目光却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辆青篷马车里的人,“陛下如今……是别无他法了吗?竟也只能行此等挑拨离间的下策。”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只是陛下未免太心急了些……便是连两年,也等不得么?”
裴允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奚榆缓缓站起身,目光不再掩饰,直直地看向那个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身影,语气坚定如铁:“只要有我在一日,她不愿做的事,谁也不能逼她分毫。”
曾经无话不谈的君臣,此刻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彻底站到了对立面,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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