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筝这段时间忙于在省城师范学堂学习,还要准备晚上给明德学堂学生上课的内容,确实忽略了对贺斩的关注。直到这天她提前处理完事情,来到明德学堂,准备晚上的课程时,才忽然想起,有好几天没看到贺斩在学堂里了。
她找到李老师,随口问起:“贺斩呢?”
李老师正在整理教案,闻言,头也没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冷哼,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对东家不敬、不知礼数的人,能学出什么好来?不好好珍惜机会,跟人打架斗殴,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了。我看,根本就不是块读书的料......”
后面的话姚筝没有细听。她的心,在听到“对东家不敬”“打架”“不见人影”这几个词时,猛地沉了下去。她从未这么想过,惊讶,失望,遗憾与内疚,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她没有再多问,只是对李老师淡淡道:“知道了。”
随即,她取消了当晚的课程,吩咐车夫:“回家。”
马车在渐沉的暮色中疾行。姚筝坐在车内,面色平静,指尖却微微蜷紧。她第一次,因为一个下人的处境,感到了真切的心绪不宁。
马车在姚府侧门停下。姚筝下了车,没有立刻进去,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府邸周围。直到她的视线,定格在了不远处巷口的一棵老槐树下。
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但也照见了那树下并不和谐的一幕。
几个穿着短打的闲汉蹲在地上,围着一个小圈子,烟雾缭绕,纸牌散乱。其中有个少年撇着腿蹲在地上,仰起头眯着眼睛对着阳光吐出一口烟气,懒散的听着旁人的话哈哈大笑。
他身上的粗布衣服似乎比往日更脏了些,头发也有些凌乱,融在那群人中,几乎看不出区别。可姚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果然逃了。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了他曾经挣扎、也似乎更适合他的世界里。
姚筝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前呵斥,也没有转身离开。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夕阳下那个显得有些孤单,又带着点自暴自弃意味的侧影。
“啧,你看那边站着的娇小姐一直在看我们,莫不是看上我们了?”一个蹲在地上的闲汉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同伴,朝姚筝的方向努了努嘴,语气带着轻佻。
汉子们听到这话,脑子里面开始意淫,咧嘴哈哈大笑。
正叼着烟卷,被劣质烟草呛得有些头晕沉浸在那种短暂麻木感中的贺斩,闻言下意识地顺着同伴的目光望了过去。
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那个熟悉又清冷的身影,她就静静地站在姚府侧门的阴影与光晕交界处,目光平静地望着这个方向,望着他。
“咳——!”贺斩被一口烟狠狠呛住,剧烈的咳嗽干呕起来。
巨大的惊慌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翻旁边的牌局。指间夹着的烟头随着他慌乱的动作掉落,正烫在粗布衣襟上,发出细微的“嗤”声,留下一个焦黑的小洞,他却浑然不觉。
“喂!贺斩你吃了屎了发什么疯?!”
同伴的抱怨和惊呼他充耳不闻。他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试图抚平衣服的褶皱,抹去可能沾染的烟味,硬着头皮,在同伴们惊愕疑惑,看好戏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地跑向姚筝。
他停在姚筝面前几步远的地方,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身上的烟味和尘土呛到了她。他低着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因为烟味而嘶哑断续:
“小......小姐,你......不是应该在学堂么......”
姚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任由发丝在风中起伏落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既没有愤怒,也没有鄙夷,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就在贺斩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凌凌的:
“吃饭了吗?”
贺斩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老实回答:“没......没有。”
姚筝闻言,不再看他那副狼狈的模样,转身,朝着府门走去,只留下一句简短却不容置疑的话:
“回家吃饭。”
一股巨大的酸涩冲上鼻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贺斩以为等待他的是雷霆万钧,却没想到只是一句平淡的回家吃饭。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上身后那些闲汉们可能投来的各异目光,像终于找到了方向的迷途羔羊,紧紧地跟在了姚筝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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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你给我娘那边说一声,今日我忙,就不过去了。”刚进院门,姚筝回房一边换衣一边安排:“我们在院里吃饭。”
“我们?”
“把那个傻子也叫上。”
刚准备回房的贺斩循声回过头,正和春桃诧异的眼神对视,两人都望向姚筝的方向。
姚筝已经换好鹅黄色家居外套,干练的用布条将额头与两边头发缠一圈固定在耳后,这才打开门望着呆愣愣的贺斩:“不饿吗?快去收拾桌子。”
贺斩这才手脚麻利地将在小院的石桌擦干净,春桃已经从厨房拿来几样清淡却精致的家常小菜,三碗米饭。
“吃饭。”姚筝率先在石凳上坐下,对还僵立在原地的贺斩和正在布菜的春桃说道。
春桃显然习惯了小姐的随性,应了声便乖巧坐下。贺斩却愣住了,与小姐同桌吃饭?这于他而言,是比闯入学堂更逾矩的事情。他踌躇着,不敢上前。
姚筝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只是拿起筷子,自顾自开始用餐。春桃悄悄拉了拉贺斩的衣角,低声道:“小姐让你坐,你就坐吧。”
贺斩这才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小心翼翼地坐在姚筝的身边,石凳上坐了半个屁股,腰背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逃跑。
他低着头,眼睛只敢盯着自己面前的碗沿,筷子捏在手里,却重若千钧,根本不敢伸向任何一盘菜。桌上的青菜碧绿,豆腐嫩白,还有一小碟切得细细的酱肉,香气诱人,可他只觉得喉咙发紧。
姚筝安静地吃着饭,眼角的余光将他的窘迫尽收眼底。她顿了顿,伸出自己的筷子,夹起一箸鲜嫩的炒鸡蛋,又添了一块酱肉,稳稳地放到了贺斩碗里的白米饭上。
余光察觉到贺斩的眼神,姚筝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清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贺斩心里漾开了巨大的涟漪。他受宠若惊,几乎是本能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话脱口而出:
“小姐,你长得真好看,像仙女。”
这话说完,连他自己都愣住了,随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如此直白如此粗陋的赞美,简直是亵渎!
整个小院的气氛倏尔轻松下来。
姚筝和春桃听完对视一笑,却并未露出恼意。显然姚筝听过太多类似的奉承,早已免疫。
贺斩这才松了口气,脸却红得更厉害,连忙埋下头,扒拉着碗里姚筝亲自夹的菜,只觉得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心中五味杂陈,又是羞愧又是难以言喻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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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春桃利落地收拾碗筷。姚筝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对贺斩道:“你跟我进书房。”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姚筝的房间。一股混合着淡淡墨香、纸香和一种说不清的、属于姚筝本身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布置得素雅而古旧,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书籍,窗下是一张宽大的书桌,上面文房四宝俱全。就连窗边那张供小憩的矮榻旁,小茶几上放的也不是茶点,而是几本翻开的线装书。
姚筝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下,铺开一张宣纸,取过一旁的毛笔,蘸饱了墨。她微微俯身,手腕悬空,运笔从容,在纸上写下了从一到十工整的汉字。每一个笔画都清晰有力,带着女子笔下难得的筋骨。
写完,她放下笔,仰起头望向站在书桌旁局促不安的贺斩,目光清澈而坦诚:“学字的事,是我安排不周。”她的声音在静谧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只想到主仆男女有别,先生教学更为便利,却没想到......”
她顿了顿,没有具体说没想到什么,但这一次贺斩瞬间明白了她没说完的半句话,她指的是李老师的无视和同学们的欺辱。
“伤害你,绝非我本意。”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贺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他从未想过,一向从未解释过自己安排的小姐,会因为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所受的委屈而向他解释。
姚筝微微倾身,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肯定:“但请你相信,贺斩,你真的是我见过少有的有心人。你学东西快,肯用心,如果只是做到跑堂为止,你划不来。”
“再说,我听说过去的皇帝都要懂好几种语言的,你都是学堂校长的人,什么都不懂,被骗了还在帮忙数钱怎么办。”说完姚筝站起身,将那支还带着她指尖温度的毛笔递到贺斩手中。
贺斩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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