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春二月,春寒料峭。
路面冰渣子未化,牛车为防打滑,只能慢悠悠赶着,碾在冻土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云渝披了件不合身的粗布棉衣坐在板车上,随着牛车前进的频率微微晃动身体。
少年羸弱,棉衣宽大,宛如被子般将他牢牢裹住。
衣服上残留的不属于他的气息被吹散,云渝缩了缩脖子。
靠着自身的体温,就着大衣原本的气息,冻得发紫的脸上逐渐通润,脸颊不再紧绷,继而发软红润。
巴掌大的脸上杏眼目如点漆,云渝隐晦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侧的汉子。
遍布冻疮的手藏在袖子里,把身上的棉衣裹得更紧了些。
连日阴雨,难得天晴,土泥路旁时不时走过挑着担子往镇上赶的村民,担子里装的是要卖去城里的土货。
在这时间里,像云渝这般往回赶的少有,多是往村外去。
“你是哪家哥儿?怎得没见过。”
牛车停下,妇人背着个背篓上来,见少年眼生,开口问道。
一点不见外地坐到脸生哥儿旁,背篓放到脚边,与云渝脚挨着。
云渝局促地把脚往旁边挪。
下意识的动作没收住力道,脚猛得撞到一边汉子的脚侧。
两只脚,一大一小,紧紧贴着。
云渝脸轰一下红透,小心收回脚,更局促了。
……脚……脚好大……
他一只脚抵得上他两只了,云渝心中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想到这个想法后,后脖子的嫩白皮如煮熟的虾子一般,身上不冷了,现在热得慌。
听到婶子的话,云渝没敢私自开口,反而是看向一旁汉子
——坐在他外侧的彦博远。
“这是我自小定下的夫郎,家里出了些事,刚接回来。”彦博远替云渝解释,顿了顿接着说:“过几日办酒,还望婶子记得来吃酒。”
张巧云吃惊,彦博远早已定亲,她竟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她心中奇怪,哥儿不如姐儿能生养,体力不如汉子,活做不得多少,生又不好生,只有娶不起姐儿的,极其穷苦的人家才会要哥儿。
张巧云见彦博远脸上藏不住的喜色,没一丁点厌烦与难堪,想来十分喜欢自己的未婚夫郎。
她不免对云渝生起好奇,仔细打量起对方。
小哥儿年岁看着不大,成没成年都两说,瘦弱的身躯被宽大外袍盖住。
这……怎么像是个难民。
张巧云心中嘀咕,不过这话她也知道不好拿出来说嘴,是以没问。
婶子眼光毒辣,云渝不知自己的来处一眼就被她看穿。
他确实是难民,被汉子买来为奴为仆的。
云渝脸皮薄,在村里人探究的目光下束手束脚。
但他也觉察出婶子目光不含恶意。
云渝双手掩在棉衣下,穿着漏洞鞋子的脚往后缩。
想着彦博远都将他介绍给婶子了,不能不搭腔,硬着头皮低低唤了声婶子。
蚊子点大的声音也就坐在旁边的彦博远能听见。
要不是张巧云一直没移开视线,看到他嘴巴张合,还不知道他叫人了,连忙“哎哎”两声回应。
对方身板干瘪瘦弱,满是病气的黄脸,以及披着的明显是彦博远的外衣,一点不落被张巧云瞧了个全,自发脑补出一场家道中落,来投奔未婚夫的戏码。
想到自家姑娘的婚事,再看一眼彦博远,只得悻悻歇下心思。
张巧云暗暗想着,这彦家祸不单行,自家落败,连着未来夫郎家也不得全乎。
可惜自家姑娘没赶上趟。
彦家是新搬到村中的破落商户。
老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彦博远有秀才功名,还会打猎补贴家用,东山再起是早晚的事情。
家中有适龄姑娘的人家可都盯着这块肉呢,就等有人起头,再赶着去吃螃蟹,谁知这螃蟹早已有主。
在张巧云越想越可惜时,牛车再次停下,上来一位挎着篮子的妇人,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刘家的,生意挺好么,这么早便卖空了货?”
“是嘞,春笋才出不久,正是好卖的时节。”
张巧云扭头和她唠起家常,没再瞧小哥儿。
牛车走走停停,不宽敞的地盘渐渐变得拥挤,彦博远挪了两下后,又不得不往云渝身上挨过去。
汉子身材高大,仿若高墙,将身材矮小的哥儿与其余人隔开,也将寒风格挡在外。
彦博远身上的热乎气也一并传来,暖和了云渝受冻的四肢。又行了大半个时辰,牛车在柳溪村村口停下,云渝跟在彦博远后头下车。两人一路小脚印踏着大脚印往村子内去。
彦家在最深处的山脚下,走着走着周遭就没了人。
云渝提着棉衣角,小心不让脚下的淤泥沾染到衣服,一边注意着前方领路的彦博远。
彦家在富裕时没落下祖宅的修缮,是以彦家青砖瓦房的院落,在周遭不是茅草屋就是土木屋子的衬托下格外显眼。
彦博远虽在前方引路,却也时刻留心云渝。
他人高,步子跨的大,有意放慢,但也让云渝跟得吃力,步伐稍快,彦博远突然停下,云渝脚下一个没收住,踉跄了两下。
就在云渝要倒不倒时,一双大手稳稳地将他撑起。
“谢、谢谢……”
细小的声音宛如滚珠落地,敲击在彦博远的心上,他不自觉收紧扶在对方胳膊上的手。
手下的胳膊纤细得仿佛加点力道就能折断,彦博远再次暗叹,委实瘦弱,以后定要将人好好将养。
云渝的手臂被抓,彦博远力道不轻,有些疼。
他害怕汉子,瑟缩着脖子怯生生抬头观察彦博远。
彦博远知道自己吓着人了,不动声色松开手,强压下内心的躁动安慰道:“你别怕我,哪里不舒服就说,我保管当下就改。”
云渝扶着被捏疼的胳膊,面露纠结。
彦博远站在原地耐心等待。
云渝见他那不听得他一句抱怨不罢休的模样,闭闭眼豁出去了:“你把我手捏疼了。”
“那我给你揉揉。”彦博远说完就上手给他揉摁。
云渝被他这操作弄得一楞,这才刚捏疼呢,就又上手了?
云渝不敢再说了。
索性这回彦博远收着力道,没再弄疼他。
彦博远确定云渝的手不疼后,打开院门,让云渝先进去,随后生怕刚到手的媳夫郎跑了一般,‘砰’一声把门关严实。
云渝心一跳,继而听到对方开口。
“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彦家富裕的时候会遣下人打扫祖宅,宅子气派干净不显陈旧,只缺了丝人气。
不过之后就不同了。
彦博远想着以后这里会有的热闹场景,再是百炼成钢的石心也忍不住冒粉泡泡。
他的亲小爹是城里秀才的庶哥儿,在家不得宠,出嫁后和娘家断了往来,生彦博远时难产去世。
父亲彦弘忙着前头的生意,无暇顾及幼子,于是精挑细选,续了个老实庄户人家的女儿当继室。
最初几年,彦父担心后娘有了亲子苛待继子,没要孩子。
爱子长大后才生了一姑娘,现在六岁。
后娘李氏将继子视作亲子,不曾苛待半分,彦博远自然也是把她当亲娘孝敬。
去岁,彦父跑商不幸遇了山匪,弟兄们重伤拼死将他带回家,彦父拖着残躯,赔了货款,散了钱财,用金贵药材熬日子。
家中为治彦父掏空了家底,一贴贴医药流水的进了彦父的肚子,人却越发虚弱,两月前终究没熬过去,撒手人寰。
那时彦博远在往武阳府去的游学路上,快到武阳时接到家中消息,急慌慌往回赶,却也只来得及见老父亲最后一面。
至此,彦博远父姆皆亡,家产俱无,只得带着后娘小妹回了乡下老宅过日子。
这些事都是云渝从彦博远那听来的,也不知真假。
当看到眼前空落落的房子时,信了大半。
他身无长物,别人也没必要骗他。
彦博远推开房门,让云渝进去看新家。
“后院住着我娘和妹妹,你和我一块住前院,隔壁就是我屋。”
彦博远指了指靠床的那堵墙。
云渝初来乍到不磨叽,干脆利落地抱着新买的日用寝被进去。
被子褥子先放床上,等晚上睡觉前再铺,桌子椅子用手抹了一把,见没黑灰,把洗漱盆、毛巾放上去后就出了屋。
彦博远正在打水。
“老爷,让我来吧。”对方说是买他来当夫郎,但出钱买和聘的不同,云渝心中是把自己当奴仆的。
少年嗓音娇嫩,仿佛盛着一汪水。
“不用称老爷,我带你回来是给我做夫郎的,不是让你做下人。”
这辈子还没被人叫过老爷,乍然听见,彦博远都觉得被他叫老了,不说他里子,好歹表面是个年轻小伙子。
“是,老……彦……”
话头没收住,称呼更怪了。
云渝说完小心看彦博远。
他咬了咬嘴唇,不让叫老爷,那该叫什么?
叫名字?是不是有些没大没小,称名也不像话,叫字……过于亲昵了些。
彦博远被“老彦”逗笑,看出少年的窘迫,主动提议,“先叫哥吧。”
云渝乖乖听话,“哥……”
这还不如叫名字呢,更亲昵了。
云渝低头,红晕染上脸庞。
小猫叫似的,酥酥软软一声哥,叫得青年酥了半边身子。
彦博远遮掩地咳嗽一声来缓解尴尬,拦下云渝想帮忙的动作,提水进厨房。
在镇上时,彦博远给云渝买了俩馒头垫肚子,估摸着他现在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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