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处碎石渐少，草木繁茂。
这里荆棘丛生，荒草疯长，其中有一种草，细杆长，过人高，叶片宽厚，利如刀，稍不留意便割伤手背。脚下的青草鲜嫩看似绵软，却不时有刺冒出，头尖厚实发黑，能轻易穿透鞋底。
虞昭月走得艰难。
不过一路行来，倒也收获颇丰，她后背背着藤蔓做的简易背篓，里面装着半兜草药，沉甸甸地勒肩。
她弯腰钻林，侧身躲勾刺。
即便再怎么灵活，树木密度太大，她的发丝依旧被树枝挂得乱糟糟的。偶一缕阳光照下来，看上去毛茸茸的，微微黄，缺乏滋养。
灰雾弥漫，阳光照不透蓊郁的木叶，这鬼林子白日也同夜间似的，暮气沉沉。
四下静悄悄，脚下脆枝，一踏一步“咔嚓”作响。
虞昭月早已由小心翼翼翘着尾指，到整个手掌娴熟地拨开草丛。
踢断一株断肠草，将一株黄色解毒草连根拔起，甩干净湿泥，扔草药进背篼。
阴风忽起，吹在身上，热汗透湿的薄衫贴着脊背，又冷又瘆得慌。
四周太安静了，虞昭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问身旁之人。
“洛医师看着身弱，一路走来，脸却不红，气也不喘，难道以前也经常进山采药吗?”
拨开遮挡视线的树枝，手中木棍轻敲草丛探路，洛映星颔首应道：“嗯，但凡无雨便出门采药。”
“远不远，在城里开的药铺？”
“没有，我多年来长居山中。”
虞昭月思维跳跃，忆起他们初见时的场景，道：“你既久居山中，何故跑到这异国之城，还遭那几个纨绔欺辱？”
脚步“沙沙”，无人回答。
“洛医师不过弱冠之年，医术这般了得，应当由名医教出来的，可为何太子殿下说你师父连名字都没有？”
“师尊无父无母无名无姓，医术通神，早年云游四海，治愈重疾沉疴无数，凡有人问，便自称无名，世人感其恩泽，敬称悬壶仙翁。”
“哦哦哦，原来如此，是我没文化，那悬壶仙翁收了几个徒弟？”
“一个。”
“哇，他好爱你。”
洛映星沉默。
虞昭月弯腰拔草药，她只觉得热和累，感受不到空气的凝固，她竹筒倒豆子般道：“前番你几次问我关于兄弟的事情，你真有弟弟丢失？”
“几岁丢的啊？”
“不对啊，应该是你自己走丢了吧，上次太子殿下还说，你亲生父母在四处寻你呢。”
虞昭月叹了口气，“哎，说真的，也别怪我之前怀疑你，又是南栾，又是失散弟兄的，实在是你的来历太复杂了，现下信任了你，问你什么你也不说，你这人真别扭……”
正感叹间，虞昭月心下一紧，她偏头看去，只见平日清冷之人，手提粗壮木棍，目光如霜，狠狠往她脑袋处挥来。
啊？
怎的与凌墨渊一样，翻脸比翻书快？
虞昭月仰首后躲，她忘了她身子还未恢复正常，且身后背着大半篓新鲜的草药。
沉甸甸的力量拽着她往下跌。
布鞋在鲜草上打滑，她四仰八叉摔在地上。
带着枯叶苦味的尘土扑进口鼻，顾不得臀上传来的钻心疼痛，虞昭月脑海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他真要杀她？
悔不该与他独来！
看吧，刚才闲聊，他只挑平常的回答，关键之处，一概问不出底细。
他其入军营，虽非为下毒，但难保无其他谋害。
现下他突然发狠，不止是她正好落单，也可能，他本就算好的，他想将凌墨渊手下的能人逐个诛除？
可是这样，她也死得太冤了啊！
至少得把她画的百种武器图纸托付给凌墨渊再死吧，也免得一众军队、女奴罔死。
短短一瞬间，虞昭月脑海中中闪过无数个声音画面。
她脸色慌张，手脚并用，缩成一团往后移动。
劲风拂面，“咚”的一声。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反倒是头顶上的枯枝断裂。
接着，地上传来“啪”地声响。
有重物坠地。
他在帮她？
瞧，她又误会他了，将手里的石子混进落叶里。
虞昭月有些尴尬地睁眼。
“害……”她身体放松，张嘴正欲解释，落入她瞳孔的是一条黑蛇。
活生生的，腰身比她手腕要粗的黑蛇！
身长更甚于她的黑蛇！
那玩意儿浑身无骨，身子一扭便显出五彩幽光。
此刻，正高昂头颅，黄眸竖直，红信一吞一吐，朝她游来。
啊———
虞昭月头发炸立，只觉刚才那一棍还不如直接敲在她头上呢。
手撑在地上，落叶都被她揉烂了。她想喊，想尖叫，但是喉咙紧闭，她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这蛇游着游着偶尔翻一下肚皮，它被打晕了，它都快死了还不逃跑，反倒贴着她的脚，蛇头缠着她小腿攀附上来。
好粗一根。
凉凉的。
很有些分量。
接近大腿了，大腿内侧很痒，更多的是麻意，如坠冰窟的冷和绝望。
啊——
虞昭月崩溃了。
滚啊、滚啊、不要挨她啊……
背篓早已散了，草药撒一地，虞昭月瘫坐在地，紧抱着树，不停蹬脚。
甩不掉的黏腻感，要往她腰身缠绕，虞昭月不敢用手去抓它，与它耷拉的眼皮对视，虞昭月满脸泪痕，她终是破嗓喊出了声。“救……救命啊……”
“洛映星！”
“洛神医啊、快把这软东西拿走……”
无害的蛇，甚至补体，极适合少女这种等久亏营膳之身食用。
洛映星本想吊着黑蛇一口气，以草绳穿回去，现杀，熬最鲜的蛇羹给她。
却不料，她反应这样激烈。
少女惊恐呼救，洛映星来不及再多想，提着木棍，朝着蛇的七寸挥去。
“当！”蛇被挥出去数丈，软软落地，不再动弹。
少女脸色煞白，搂着树干，小嘴儿哆嗦，还未回神。
洛映星本欲扶起她，视线被一抹枯黄吸引。
宽大袖子落下，他的手停在了少女光洁细嫩的后脖颈后方。
食指轻轻一勾，挑起她颈间的细绳。
绳子随着手指的力量一点点从衣衫内向上拉出。
温润玉佩从胸口爬到领口，虞昭月才察觉到了。
她脑海中警铃大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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