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府衙内,萧承渊俯首点了一支石叶香,昨日一夜未眠,他此刻也略感疲惫。
张总管看他强撑的模样,心中不忍,却最终什么都没说。他自小做事就极有主张和分寸,不需要别人担心,更无需多嘴。
萧承渊点上香,坐到罗汉榻上,抬手轻抚眉心,一贯平静的声音夹杂着倦意:“查得怎么样了?”
他问得没头没尾,但张总管立即心领神会:“表小姐鲜少出门,还没查出头绪,只是,昨日她去了一趟城郊巫医那里。”
萧承渊睁开眼,眼中的疲倦一扫而空:“叫上石生,我们去会一会这位大巫医。”
石生,是萧承渊的贴身侍卫。
整个凉州城早已变成一个军事要塞,城中只有了了不怕死的商户赚着换命钱,而此时,萧承渊站在沙石铺就得城郊的小道上,望着眼前冒着炊烟的茅草小屋,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他静静地观察着面前的茅草屋,不放过丝毫细节。良久,他才迈步走了进去,身后的人静默地跟随。他话少,也不喜话多的人留在身边。
里面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萧承渊一下子晃了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里面是典型的苗疆装饰,供奉着形形色色的萧承渊没见过的神像,神像周边散落着金银财宝、珠宝首饰,甚至还有米酒糖茶。
他们一进门便有一位苗疆装扮的少年迎了上来,循着萧承渊的目光,解释道:“这些都是来还愿的人放的,客官您是祈福还是占卜?”
萧承渊没说话,身后的张总管回道:“我们来拜访大巫医。”
少年指了指画着不知名图腾的门帘:“大巫医在里面,客官占卜还是看病?”
张总管刚欲回答,萧承渊冷冷地道:“看病。”
少年笑了笑,帮他打起帘子:“一次只能进去一位哦。”
石生立即不满地回道:“那怎么行?”说话间手已经按上了剑柄。
萧承渊抬手制止了他:“无妨,你们在这里等我。”
里面的光线更加昏暗,只有桌上一盏幽暗的油灯,勉强照出坐在桌后大巫医布满皱纹的脸。
他脸上的皱纹太多了,萧承渊第一次见皱纹这么多的人,一张脸沟壑纵横,每一条皱纹都无声地诉说着经历过的苦难和岁月的蹉跎。
萧承渊踱步走到他对面,掀袍缓缓地坐下,凝视着面前沟壑丛生的脸。
谁都没有说话,时间在静默的对峙中显得格外漫长。
无论是谁,被萧承渊凝视都会觉得不自在,他的眼神总是透出一种能将人看穿的威胁。
就连阅历无数的大巫医都不禁心下悚然,他颤颤巍巍地长叹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比他的脸还要苍老,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客官要看什么病?”
萧承渊依旧看着他,直到他垂下眼帘不再与自己对视,他才自袖中掏出一块令牌,食指缓缓推至大巫医面前:“告诉温景珩,三日后申时,到此一聚。”
说罢,他不等大巫医回答,豁然起身离去。
大巫医看着眼前的令牌,熟悉的花纹样式,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温”字。是定国公的温家军令牌,温家抄家灭门后,他再没见过此物。
他定定地看着那个“温”字,浑浊的眼眸泛起薄薄的雾气。
三日后,申时。
日暮黄昏在天地间拉起一张火红的巨幕,老人常说,这样的晚霞,明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凉州城外五里的小道旁,漫天沙尘里一间茅草屋孤独地矗立在天地之间。屋前的胡杨叶已落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树下支着一张方桌,桌上有鱼有肉,在贫瘠的漠北绝对算得上的丰盛。
桌前坐着一个身穿天青色棉布长衫的书生,一头乌发用同色发绦束起,长长的发绦被北风吹起,飘荡在脑后。
他俊秀的脸上挂着笑意,眉眼弯弯,似是心情极佳,温着面前的一壶酒。
萧承渊远远走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温馨的让他觉得恍惚。他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却透着说不出的陌生,他们都已不再是从前模样。
温景珩与他遥遥相望,笑着招呼他:“玉嶂!”
萧承渊看着面前多年的劲敌,都已经快要忘了,曾经的京都双贤,也曾有着让同窗艳羡的情谊。
他在温景珩的笑容里,快步走向他,像是在赴一场多年老友的邀约。但他最终停在了三步之外,静静地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故人,也是致命的敌人。
温景珩亦抬头看着萧承渊,他长高了许多,长身玉立,依旧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模样。
他从前不觉得,如今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他再也不是从前的定国公世子,物是人非,再看萧承渊一如从前,不由得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他心中苦涩,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几许。怨不得萧承渊从前不合群,换成如今的自己,也是不愿意凑到他身边的。
他看着萧承渊,抬手对着对面的空座做了个“请”的手势。
故人相邀,义不容辞。可,若是敌人呢?
萧承渊没有落座,声音依旧平静而冷漠:“阁下的酒,萧某无福消受。在下此行,两个目的,人和解药。”
温景珩闻言朗笑,兀自斟了一杯酒饮了,依旧眉眼弯弯地笑着,却再也不会有人觉得他此刻心情好,那笑容里,充满了玩世不恭的倦意。
“不知萧将军是用什么身份来跟温某要这两样东西?又凭什么觉得我会给?”
萧承渊没理会他眼中的讥讽,声音依旧平淡如昔:“凭我可以开出你无法拒绝的条件。”
“哦?”温景珩闻言,嘴角的玩味加深了几许:“你倒是说说,什么条件能让温某无法拒绝?”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着端起酒杯,但那笑容却僵在萧承渊说出的话里。
“我可以帮你彻查当年定国公的冤案,帮你搜集证据。”
温景珩的嘴角天然带着上翘的弧度,但此刻谁都不会再觉得他在笑,他的目光如剑锋般犀利地刺向萧承渊。
萧承渊亦看着他,目光晦暗不明。
他就在这样的对视中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萧承渊,停在了他面前。
“萧承渊,我原以为我们曾是至交,可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当年定国公府的冤屈却视若无睹?”
“为什么要在此情此景拿这件事跟我做交易?”他冷笑,“这便是你口中的君子行径?”
“六年了,这六年间,你可曾有一刻想过为你身负血海深仇的好友做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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