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温熙现在穷的很，花钱的事不会做，又不能不谢，下意识朝口袋摸了摸，正好摸到了什么。
不知谁塞到她口袋里的那块牛奶糖。
借花献佛，她掏出，放在了周珩手上，“糖果，给你吃。”
昏黄光影中，少年的五官被勾勒的越发立体分明，深邃黑眸里仿若沁着一层薄雾。
笑意便从薄雾里蔓延开。
眼尾扬起浅浅的弧，泪痣的颜色似乎比白日还晶亮。
视线滑落，落到了那块糖果上，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弯起的弧度又大了些许。
身子前倾，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很慢很慢地说：
“课代表，你这是把我当小朋友哄吗？”
他举起糖果在温熙眼前晃了晃，眉梢挑高，淡淡“嗯”了一声。
尾音上扬，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笑意，看得温熙再次乱了心跳。
下意识后退拉开两人的距离，抿唇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手比声音更快一步有了行动。
“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给你别的。”
作势去拿，扑了个空。
周珩收回手，“送出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
温熙手指顿在半空中，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画面好似定格在这里，周珩整个人晶亮的晃眼，不经意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有呼吸。
温熙只感觉胸口那里胀胀的，有些说不上来的不适，不是疼，但也不太舒服，她睨着他，想从他黑眸里看出些什么。
她时常听到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言语间有不屑和嘲讽，“她那样的娇小姐，一看就没吃过苦，心思也最单纯，这种人最好骗，保不齐，勾勾手指就能搞到手。镇上这些女生有什么稀罕的，还是城里的更带劲。”
“上起来，肯定更有感觉。”
“下次找机会试试。”
“……”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是温熙成长至今听到的最污秽的话。
本以为只是那些人太坏，可真正接触起来，她才知道，不止那些人，是很多人都那么坏。
比如今天的赵雪，王萌，还有欺负她的那些女生们，心思都是一样龌龊。
周珩虽然救了她，谁又能保证这不是他的伎俩呢，万一他的心思也是那样呢？
温熙不愿那样设想，但总是忍不住。
大概这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个小镇，除了齐雯外，她暂时还没有太信任的人。
周珩也不能。
至少现在还不能。
“下次我再给你补其他的。”好似一盆冷水浇在身上，温熙清醒过来，客气道，“周同学，郑重其事跟你道声谢，谢谢你白天帮我。”
“但是——”
她掀眸，很慢地语速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不用管。”
周珩以为自己听错了，眼底笑意生生僵住，“什么？”
“我说，以后我的事你不需要管，我自己会处理。”温熙道，“我不想欠任何人的人情。”
言下之意，她不想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同其他人不想，同周珩更不想。
以前妈妈就说过她是个矛盾的人，总是情绪化，明明喜欢着什么，可喜欢往外推。
当时她没懂妈妈话里的意思，现在懂了。
妈妈说的对，她就是这样一个人，越想拥有越胆怯，越退缩。
“熙熙，车到了。”齐雯打完电话回来，视线在周珩和温熙身上穿梭，抬肘撞了下温熙，小声说，“你们在干嘛？”
温熙理理鬓角的发丝，“没干嘛，不说车子到了，哪呢？”
“对面。”齐雯指着对面的黑色轿车道，“就那辆。”
“别让司机等久了，咱们走吧。”温熙推着齐雯朝对面走。
齐雯边走边和周珩打招呼，“大神，用带你一段吗？”
齐雯就是客气一下，她知道周珩不需要。
温熙像是生怕周珩会搭便车，没给齐雯太多说话的机会，打断，“人家有车，不需要你的，走吧走吧。”
看着她们上了车，周珩轻哼一声，“小东西，真没良心。”
刘皓在几步外旁观了这一幕，等人走远后才过来，嘿笑道：“老大，没想到还有不喜欢你的人，真是奇观。”
周珩舌尖顶了顶牙槽，“滚。”
刘皓没滚，继续欠揍地说：“还以为她是娇小姐呢，看来不是呀，心眼还挺多。”
“对了，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糖果，不如给我吧。”
刘皓去抢，没抢到。
周珩把糖果塞进了校服口袋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刘皓跟上，搭着周珩肩膀侃侃而谈，“以前我真没觉得温熙怎么样，今晚突然发现她还…挺可爱的。”
周珩偏头看他。
刘皓摸摸脖子，“干嘛？”
周珩：“我发现你还挺欠。”
刘皓还是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这种欠欠的劲还挺招人喜欢的。”
周珩给了他一脚，坐上车离开了。
十分钟后，他又从车上下来，司机降下车窗玻璃，“少爷，您真不跟我回去吗？夫人真的很想你。”
“不回。”周珩双手抄兜大步朝前走，“她要我走，我就得走，她要我回我就得回，当我是什么？”
车子开的很慢，司机又说：“夫人真后悔了，她说她错了，希望你能原谅她。”
“道歉让她自己来讲。”周珩转头，“你说算怎么回事。”
“以后不要来了，我不想见你们。”
半晌后，周珩的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今天镇上的灯灭的早了些许，小镇黑漆漆的，除了狗叫声，什么也听不到。
温熙真的很不喜欢狗叫声，她捂着耳朵，等声音变小后才松开。
狗叫声是小了，吵闹声又大了起来。
隔壁邻居两口子吵了起来，女人边哭边骂，“你不就是看上人家寡妇长得好吗，行啊，你去呀，去呀，你不管自己的老婆孩子，盯着寡妇看，你就是个缺得鬼！当初我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
“泼妇！”男人也骂，“老子才是瞎了眼娶了你，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你看看你一天天的除了玩牌就是玩牌。”
“离婚！我要跟你离婚！”女人又吼。
“离就离，谁怕谁！”男人也吼。
温熙听到这，起身把卧室门关上，还是不太行，她找出之前买的耳塞戴上。
总算听不到了。
拿起笔，继续写。
今天的物理题格外难，一张卷子用了将近一个小时，平时她都是半个小时做一张卷子的。
物理难，化学也难。
英语不算难，只是题量太大，用的时间也比以前多。
齐雯打来求救电话，说好多题不会，要温熙给她讲讲。
温熙从物理题开始，一道一道讲起来，讲到一半，齐雯突然问：“熙熙，你刚刚在学校门口和大神说什么了？”
听到周珩的名字，温熙的心跳无意识跳快了一拍，“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是好奇。”齐雯回忆了一下刚刚那幕，氤氲的灯光，俊男美女深情对视，怎么看怎么好磕。
“我发现你俩站一起还挺配的。”
“咳咳咳，别乱讲。”温熙说。
“我哪里是乱讲，你们真很配吗。”齐雯笑嘻嘻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喜欢大神？”
“……嗯，不喜欢。”温熙沉默片刻后说，“我现在只想学习。”
“想学习好呀。”齐雯说，“老师不说让咱们互相帮助吗，我正好有好多不会的，不如咱们明天去请教大神。”
“我不去。”温熙不想和周珩扯上关系。
“去嘛，求求你了。”齐雯最会撒娇，“你要是不去，就我自己，我会不好意思。”
“我可以教你。”
“但你英语不是也不太好吗？求你了，陪我去吧。”
温熙拿齐雯没办法，轻嗯一声。
齐雯叫出声：“谢谢熙熙，我爱死你了，对了，明天下午一点半我去找你，咱们去大神家补课。”
像是怕温熙不同意，齐雯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温熙再打过去，她没接。
温熙给她发了微信，齐雯也没回。
这夜，温熙还是学习到凌晨两点，躺下后，脑子里反复重复着校门口发生的那幕。
少年眼睛里好似沁着星光，那一眼，她掌心里溢出了细密的汗，紧张到呼吸都不能，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眼神闪躲着，好似藏着什么秘密。
这种让人心悸的感觉很陌生，以前从来没有过。
第一次，她因为一个人的靠近慌了神。
甚至觉得，这个讨厌的夏日，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了。
温熙没睡好，做了一宿的梦，醒来后，只记得一个片段。
潋滟日光中，教室的门半敞开，空气里弥漫着花的气息，她后背倚着墙，被人困住。
少年慵懒垂着肩膀，校服衣摆顺着风的方向来回晃动，拉链时不时擦过她手背，又勾上她手指。
暧昧像丝线一样萦绕着，轻轻一扯，紧了一分。
窗外梧桐树枝叶颤动，发出沙沙作响声。
少年的声音像是穿透了一切，徐徐而至，带着独有的音色。
“课代表，你这是把我当小朋友哄吗？嗯？”
温熙就在那声“嗯”中睁开了眼，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鬓角的发丝湿漉成片，脖颈上也都是汗。
睡衣不舒服的贴在身上。
她忍着心悸抬头去看，发现头顶的吊扇没转，应该是停电了。
这个小镇，经常停电。
身上太过粘稠，温熙起床后直接去了卫生间，简单重新一番出来。
齐雯发来微信，提醒她不要忘了下午补课的事。
还问，要不要带些东西去，这样显得有礼貌。
温熙回：【好，听你的。】
镇上距离县城有些远，去县城买不方便，她们去的城东那家超市。
齐雯零花钱不少，今天可以买很多，她在每个货架前都停留了片刻，见什么拿什么。
温熙没跟着，停在了香烟的那个货架前，视线从一排排香烟上游走到打火机上。
其中有支金黄色的打火机和那晚周珩借给她的很像，鬼使神差的，她把这支打火机放在了掌心里，攥了又攥。
放下后，又拿起。
又放下，又拿起。
挣扎数次后，她抿抿唇，放进了购物车里。
算账时，特意先拿起打火机。
齐雯凑过来，“熙熙，你买打火机干嘛？”
“总是停电，买支应应急。”温熙随口道。
齐雯眨着眼端详，“这支打火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温熙怕她想起什么，转移话题，“对了，东西买完了吗？”
“哦，买完了。”齐雯说，“你看看你有没有想买的，我请客。”
温熙说：“没有。”
那支打火机她自己付的款，用自己兼职挣来的钱买的。
齐雯嘟囔，“都说了我付款，你干嘛要抢呢。”
“我不差那点钱。”温熙挽上齐雯的胳膊，“下次吧，下次你付。”
“好，你说的，下次我付。”齐雯噘嘴，“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温熙：“嗯，说话算话。”
齐家的司机就在前面等着，齐雯招呼过来，两人一起上了车。
车子刚刚驶出不久，齐雯手机响了，她嗯了两声，结束了通话，“熙熙，抱歉，我今天不能去大神家补课了。”
“怎么了？”
“我外公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要去医院看他。”
“要紧吗？”
“我也不清楚，对不起啊，我要爽约了。”
“没事，你快去看你外公。”
“车子你留着，我妈开另一辆来接我。”齐雯说着，推门下车，叮嘱司机一定要把人送到。
温熙还没反应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一处很大的房子面前，她犹豫的功夫，司机已经把后座买的那些东西拿了下去，“要我送您进去吗？”
温熙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赶鸭子上架，她接过袋子，按响了门铃。
听到嘀的一声轻响，门打开。
她慢慢走了进去。
这处房子是别墅，院子很大，植被不算多，靠墙的位置还有秋千，秋千很有年代感，不像新的。
她淡淡扫过后，步上台阶，推开了眼前的门。
客厅里还算整洁，只是沙发上的靠枕摆放的东倒西歪，其他都还好。
茶几上有水果，都是应季的，切好的。
看得出，主人很用心。
温熙刚要说什么，被楼上传来的谩骂声吓到。
“周珩，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让你来这里是反思的，不是让你玩的。”
“你见天和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前途真不要了！”
“早知道你这样，当初就不该生你。”
“我最后再说一次，再不努力，周家的东西你一个都别想要！”
“砰——”重重的关门声传来，然后是哒哒的鞋跟踩着地板发出的声音。
温熙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除周珩以外的人，突然慌了神，“阿、阿姨，您好。”
来人顿住，蹙眉：“你谁？”
“我是周珩的同学，是来找他补习功课的。”温熙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抱歉啊，我不知道您在，打扰了，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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