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没有出声,甚至没有表情。但萧玠瞧见他的手指像被蛰了一下。
俗云十指连心。
久久,萧恒才叹出气:“你这个孩子。”
萧玠仰脸看他,“陛下,覆水难收,臣的确怨恨过你的倾盆之举,但臣不能看你道渴而死。”
萧恒道:“不至于此。”又柔声道:“阿玠,你放心,他们声势再大,也逼不了我做不想做的事。”
萧玠问:“如果有下次,你要怎么办,把他们统统下狱、统统杀掉吗?我们都知道,不可能的。三人成虎,他们这么反对你,要么把你逼得退让,要么把你逼成昏君。”
萧恒道:“爹能处理,你不要怕。”
萧玠沉默一会,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从萧恒脚边坐下,将后背靠在萧恒膝盖上,轻声道:“我不怕,但我觉得不太好了。阿爹,我春天发了次热,症候再也没减轻过。要不是今天出门,我已经半个月没下过床了。只是太医叫我拿住身家,不敢上报。这件事,也应当由我自己和你讲。”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递给萧恒,萧恒打开一看,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他呼吸粗重着捉过萧玠的手腕,萧玠没有躲闪,由他给自己把脉。
萧玠从没在父亲脸上见过这种神情。
他一时有些愣然,萧恒已经猛地起身,快步向殿外冲去,边喊道:“太医,所有太医都找来,快,快!!”
萧玠忙从地上爬起来,扑到他面前紧紧抱住他。
这一下子像抽干萧恒全部气力,他双臂瘫软,慢慢打着战收拢,抱住萧玠像抱小时候那么点的一个襁褓。
而萧玠也动弹不得了。
如果萧玠能活到四十岁,那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恨他;如果能活到二十,还有四年的时间来原谅他。但他活不过今年了。
那现在,这段很短很短的时间里,萧玠满心满怀只剩下,对他的爱。
萧玠喃喃道:“你立后吧。你不立后,我死不瞑目。”
萧恒不讲话,脸贴着他颈窝。许久,才抬手擦干他的脸,捧住他脸颊叫道:“萧玠。”
“你爹还活着,要死,轮不到你。”
***
当日,太子正式驾归东宫。夜间,天子复发旧疾,诏谕天下,四海求医。
萧玠卧在榻上听阿子复述消息,不由苦笑。他又想起太医署轮番诊脉后,萧恒那双逐渐灰暗的眼睛。如今,他怕萧玠重病的消息传出去,直接说是自己生病。
阿子见萧玠直着眼睛望帐顶,劝道:“殿下,太医嘱咐,不叫多思的。”
萧玠却恍若未闻:“陛下什么时候再启程?”
阿子疑惑:“陛下回来了,再启程干什么呀?”
萧玠道:“圣驾才亲巡了几个地方,估计是为了惩处一批人才回来。但打击贪贿才开了个头,更得乘胜追击,继续查下去。”
阿子道:“但奴婢听陛下的意思,这段时间不再亲巡了。”
萧玠不可置信,“不亲巡,各地贪墨之风盛行如此,陛下不查了吗?杨相公也答应吗?”
阿子道:“陛下不再亲巡,但钦点了杨相公为御史,携陛下的御刀和仪仗去。奴婢听人嚼舌头,说这件事是陛下亲自去杨府求的杨相公。”
萧玠脸伏在枕上,半天没有动静。阿子看着被他抓出皱纹的枕面和他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心中酸涩。
杨峥回京述职途中便受人刺杀,可见地方无法无天到什么地步。萧恒打定亲巡,就是怕钦差出事。
但如今萧玠病重,他别无选择。
杨峥做这个御史,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萧玠终于捺不住,低低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我是一个死人了,阿爹他……怎能因为我负累杨相公?他若为奸人所害,我岂不成了国之罪人?”
阿子不知道怎么讲,只能捧住他的手。
萧玠紧紧握住他,平复一会气息,靠在枕上道:“阿子,我很害怕。”
“其实那天我看在眼里……阿爹未必不会杀掉那些大臣。他这么公私分明的人,每次都是为了我,要做昏君。”
阿子泣道:“殿下,你是陛下亲生的儿子。你病成这样,天底下哪个老子能丢开手这么出去?”
萧玠摇摇头,“一个我,一个不肯立后,已经叫世家握住他的根本。他们动动嘴皮,就让陛下不管不顾……陛下是个倔脾气,我不敢想世家如果再拿这两桩事得寸进尺,他会做出什么事……我死之前,得帮他把这件事解决掉。”
他笑了笑,更显得脸上没有血色,“你也看得出来,陛下这条命是由我来吊着,但我是不成了。我得给他找个续命的。不然,我合不上眼的。”
阿子心中一酸,已听萧玠道:“你请太医来,帮我吊吊精神。还有一个月就是冬至,到时候百官朝贺,我得去一趟。还有,那张字条你交给陛下,让他看看是谁的字迹,对方说不定有内情禀报……”
冬至日,天子开含元殿,照例宴请群臣,起码君臣对峙的锋芒被觥筹交错粉饰,也被年味儿冲淡了。也就是这一日,群臣见到了盛装的皇太子。
随着大内官秋童一道呼声,皇太子的履声响起,赤舄踏在地毯上,同时传来环佩轻鸣的声音。所有人随之下拜,同声呼道:“皇太子殿下千岁。”
他们此时还不知道,千岁的祝福对太子秋蝉般的生命来说是何等讽刺。
他们只听到太子道:“众卿请起。”
殿内灯火已燃,皇太子浑身如溢华彩,面容隐于旒珠之下,气色也叫人难以觉察。抢在太子行礼之前,大内官已经奉皇帝旨意扶住他,道:“陛下请殿下入座,咱们这就开宴。”
一席宾主尽欢,似乎相睦如初。皇帝不叫给太子置酒,另叫他吃一种甜浆,太子自然依从。酒过三巡,太子便问:“听说曾经有冬至联诗的前例,从前却没见过。”
一时没人敢接话,只觑皇帝神色。
冬至联诗是李寒在朝时开的例子。李寒到底是文人出身,有些才情,世族子弟多工于辞赋,在当年也是热络新旧两派的手段之一。只是李寒死后,萧恒便把这旧习弃置不论。
个中因由,以太子之聪慧,何以不察?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不一会,皇帝便含笑道:“有些年没玩过,你问问诸卿,愿不愿意陪你?”
夏秋声自然头一个应肯:“臣等自无二话,只是不知要作什么题目?”
皇帝道:“不拘什么,只要吉利些,都好。”
杨峥笑道:“那就不如抽签。陛下写几个词来,我们抽着哪个便作哪个,这才有些乐子。”
皇帝写了几个签筹,大内官便请群臣来抽。大伙一看,均是去病、避灾、百岁、康健之语,作诗更是花团锦簇起来。轮到太子,皇帝投去目光,温声问:“阿玠,你呢?”
太子展签一看,笑道:“臣是‘长生’。”
天子的声音有些异样:“好,是好兆头。”
太子笑道:“臣才疏学浅,如今班门弄斧,诸公见笑。”
杨峥道:“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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